秀才娘子

李永生

秀才娘子的名字叫榆錢兒，原來是淶陽城一大戶人家的丫鬟。榆錢兒細(xì)眉俏唇，好看。老爺?shù)难劬屠贤砩厦椋煊X了，覺得這丫頭不能再留了，便把榆錢兒嫁給了秀才，秀才是太太遠(yuǎn)房侄子。

秀才曾婚配，但媳婦三年前死了，榆錢兒過去，算續(xù)弦。

秀才家窮，家里除了一盤土炕和兩床被子，剩下的就是鍋碗瓢盆等一些簡單家什。

榆錢兒卻不嫌秀才窮，反而感覺到了一種驕傲，秀才，和“功名”搭著邊呢，是受人尊重的！

新婚第二天，榆錢兒便換上做丫鬟時(shí)穿的偏襟小襖，一會兒拿掃帚一會兒涮抹布，把屋里屋外拾掇得干干凈凈。

過幾天，又去城里當(dāng)鋪，把銀簪子當(dāng)了，換了幾串大錢，置辦了一些桌椅板凳。讓秀才找人把屋子粉刷一遍。屋子一亮，心里也亮堂。

正是谷雨前后，榆錢兒和秀才在院子開了一塊菜地，尋來黃瓜、豆角、西紅柿、紅辣椒和葫蘆的種子，種在地里。菜地被規(guī)整得方方正正，瓜棚豆架搭得橫平豎直，春雨灑過，眼見著嫩綠的禾苗從土里鉆出來，小院生機(jī)一片。再等枝繁葉茂瓜果飄香，葫蘆開出黃黃的花朵，就又逮了幾個(gè)綠蟈蟈放上去。不為別的，就為聽那幾聲“蟈蟈——蟈蟈——”的清脆叫聲，提神！

再后來，就又買回豬仔和雞雛，只等著來年長肥了，變成一家的肉蛋葷腥。

那段時(shí)間，榆錢兒常拿一雙筷子，去夾菜葉上的蟲子，夾住一只，榆錢兒噘起紅嘟嘟的小嘴吹一下，似要把蟲子吹干凈，然后把它丟進(jìn)隨身帶的陶罐中，從菜地出來，屁股后邊便跟了那些急不可耐的雞鴨，榆錢兒就把罐子一倒，雞鴨便瘋搶啄食。

人說，這女人，精細(xì)！

雞鴨和別人家一樣，也是散養(yǎng)，卻見不到她家院子里有雞啊鴨啊的糞便。榆錢兒手中那把掃帚，不定一天把院子掃多少遍呢！有人說，秀才家的院子干凈到連根頭發(fā)絲也找不到。有人不信邪，就真的跑到秀才家，瞇著眼在地上找，找了一會兒，一聲驚呼：“頭發(fā)！”俯身去捏，卻發(fā)現(xiàn)是螞蟻列陣。

秀才原本在家中教幾個(gè)蒙童，只是后來為了照顧病重的妻子，才散了孩童。如今娶了新娘子，心情爽快，就再開蒙學(xué)，掙束惰養(yǎng)家，小院里重又響起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

秀才教書，榆錢兒就納著鞋底坐在一邊聽，遇到哪家孩子淘氣撕壞了衣裳，便去給他們縫補(bǔ)，那針腳也是細(xì)密，有時(shí)候還把補(bǔ)丁剪成小雞小鴨之類的小動物模樣，被她打過補(bǔ)丁的衣服，反而比沒有補(bǔ)丁的衣服還好看。四鄰八鄉(xiāng)的人們都愛把孩子送來，一是因?yàn)樾悴沤淌诘煤茫€有嘛。就是秀才娘子對孩子那股體貼勁兒。

與街坊四鄰處得也好，遇到哪家需要人手幫忙，喊一句：“秀才娘子，我家來客了，來幫忙燒個(gè)灶。”特別是誰家辦喜事，總喜歡請榆錢兒幫忙。到那天，榆錢兒和面洗菜、殺魚宰雞，樣樣利索。新娘娶進(jìn)門，賓客們蜂擁著看新娘，也看秀才娘子。喜宴開始，榆錢兒端盤子上菜，裊裊娜娜地穿行在人群之中，就惹得人們眼光盯著她看，看她白白嫩嫩的臉蛋。看她粉嘟嘟的嘴唇，看她細(xì)細(xì)的腰，看她一絲不亂盤起的發(fā)髻。

隔三差五，榆錢兒和鄰居大嫂大嬸們?nèi)ペs集，那些擺攤的男人巴不得榆錢兒能走過去，和她說上幾句話。為了爭取好印象，他們會把貨物的價(jià)格放到最低。那些和榆錢兒一起去的大嬸大嫂也跟著沾光，買到又好又便宜的貨。榆錢兒穿行于人群中，就如同一條在水中游動的魚兒，攪動得一池春水生機(jī)盎然。

可是后來，秀才病了，前前后后請了幾個(gè)郎中，都不見好。秀才眼見著瘦下去，只好又散了孩童。榆錢兒急呀，聽說知了能治秀才的病，便向孩子們學(xué)會了粘知了。到了夏天，太陽正毒，知了拼命地叫，大汗淋漓的榆錢兒握著長長的粘桿，仰著脖子站在樹下粘知了，有時(shí)夠不著，就站到土墻上，粘住一只，知了“知——”的一個(gè)急促長鳴，榆錢兒歡喜地收桿，摘下知了，放到陶罐中，擦把汗，再粘。回家，或蒸，或煮，或燒，變換著口味把知了做給秀才吃。一年后，秀才竟慢慢好起來了。只是這一年，榆錢兒為了給秀才治病，把家里值錢的東西變賣得也差不多了，又開始回到了過去的窮日子。雖說一日三餐勉強(qiáng)吃飽，但一年半載也見不得幾點(diǎn)葷腥。榆錢兒能做的只能是把飯菜做得更精致些，咸菜絲切得勻稱，紅薯窩窩也蒸得暄騰騰的。

榆錢兒依舊去集上，每次出門依舊是把自己收拾得利利落落的，尤其把那白凈的小手洗了一遍又一遍，到了集上依舊是風(fēng)光無限。她時(shí)不時(shí)地走到哪家的肉案子前，把那些豬肉、羊肉、牛肉翻來翻去，也只是翻翻，摸摸衣袋癟著，只好朝攤主不好意思地?fù)u頭笑笑。

從集上回來，榆錢兒洗手，燒火做飯。然后就用洗過手的那盆水炒菜和面。這盆水，每次榆錢兒趕集回來都用它洗手，水上就漂了一層豬油牛油羊油，有了這盆油水，飯菜自然多了些葷腥。

這女人，把白開水一般的日子，過出了這種滋味。

好日子，都是過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