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學語文的“獨門秘技”

錢夢龍

我讀初中的時候（那是20世紀40年代的事了），各科成績平平，獨有語文（那時叫“國文”）成績在班級里一直遙遙領先。我不但能讀會寫，而且每次語文考試，即使考前不復習，成績也穩居全班第一。同學們看我語文學得輕輕松松卻又成績出眾，總以為我在語文學習上有什么“獨門秘技”。其實我何來什么“獨門秘技”，不過學得比較得“法”而已。這個“法”現在看來仍然很管用，因此寫出來與同學們分享。

我從初中一年級起就愛讀課外書，最早是愛看小說，中國古代的“四大名著”我都讀得愛不釋手，尤其是《紅樓夢》，在初一、初二的兩年間至少看了三遍。大觀園里那些才女吟詩作賦的才華，更讓我心馳神往，很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她們一樣錦心繡口吟風詠月。于是，我開始讀詩，到初二時已差不多能把《唐詩三百首》全背下來了，連《長恨歌》《琵琶行》這樣的長詩，我都能一背到底，不打一個“格楞”。讀詩漸多，竟無師自通地弄懂了“平仄”，并學會了“吟”，即按照平仄的變化有腔有調地唱讀，這更提高了我讀詩的興趣。不少同學看到我在自修課上吟詩，覺得有趣，也跟著我吟起來，竟激發了班上大部分男生吟詩的興趣。后來我又由讀唐詩擴展到讀《古文觀止》，再由讀古代詩文擴展到讀當代作品，比如魯迅的雜文、小說、散文，我都愛讀，幾乎買齊了魯迅所有的雜文集、小說集的單行本。在我當時就讀的學校里，我是初中生中唯一有比較豐富的藏書的人。后來我又由“讀”迷上了“寫”，看到當時高中部的學生都辦有壁報，于是自作主張也辦了一份壁報，取名《爝火》，自己編輯、自己排版、自己“出版”，發表自己的“作品”;每一期都有詩有文，還配上插圖，居然編得像模像樣。由于愛寫，我又養成了愛揣摩文章的習慣，但凡讀到好文章，總要反復揣摩文章在選材、立意、運思、語言表達等方面的特點，作為自己寫作的參照。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我后來又把這個揣摩文章的習慣遷移到了課內的語文學習上，這一“遷移”，確實使我受益匪淺。這大概就是我當時的同窗們所認為的“獨門秘技”吧，現在不妨把它“公之于世”。

當時的語文老師都擅長“講”，教的又都是文言文，更便于老師發揮“講”的優勢，一篇短短的文章，可以連續講上三四個課時，旁征博引，說古論今，以他們的淵博和看文章獨到的“眼力”使學生受益。我初中時有幸遇到的幾位語文老師，都是很有學問的人，其中一位莊乘黃先生更是飽學的宿儒，“講功”更是了得。我由于愛揣摩文章，因此每當老師開講新課之前，總要自己先把課文認真揣摩一番，盡可能形成自己的解讀，到聽課時就把自己的解讀和老師的講解相互比較、參照、印證，重在學習老師解讀文章的思路和方法。一般同學聽課，忙于聆聽和記錄，我則把“聽”和“記”的過程變成了一個“思”的過程，這樣聽課，不但知識學得活、印得深、記得牢，而且鍛煉了思考能力。因此，每次語文考試，我即使考前不復習，也都穩拿第一，至于我的閱讀能力和表達能力更是高出我的同窗不少。

我的所謂“獨門秘技”，說穿了其實就是一句話：立足于自學。不僅在課外讀書自學，即使在課內，也力求把老師的講解和個人的自學“糅”在一起，讓老師的講解為我的自學服務。更應該指出的是，我從學生時代培養的自學意識和自學習慣，不但使我受惠于當時，甚至惠及了我的一生。

我在初中畢業以后，由于家庭的原因只讀了三個月高中便失學了，后來由于一個偶然的機緣竟當上了中學語文教師（這個過程說來話長，不說也罷），并從初中教到高中，1980年還被評為特級教師，先后給本科生、研究生上過課。有人覺得奇怪：一個僅有初中學歷的人，竟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靠的是什么？

答案還是那句話：立足于自學！

自學，靠自己學，把老師的“教”和自己的“學”糅合起來，而始終立足于自己學;即使你們將來讀到了本科、碩士、博士，有了名師指點，仍然要靠自己學，這樣才能走出一條自己的路來。這是我的“獨門秘技”，其實也是任何一個人成長、成才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