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本科生畢業論文開題,一位同學興致勃勃地帶來了一個讓老師覺得不可能碩果累累的題目:論中國大女主電視劇的瑪麗蘇化。幾位答辯老師面面相覷,一時教室中彌漫著“最怕空氣突然安靜”的尷尬。
老師們覺得無言以對在于,這個題目不符合學科論文應有的表達模式,但同學很精準地說出了國產電視劇流行IP兩個突出問題:大女主和瑪麗蘇。同學舉出的例子也頗具典型性——《那年花開月正圓》,一個頗具靈性和特點的女主人公生生被扭曲成“封疆大吏愛上我”、“商業精英愛上我”,喪心病狂到連劇中的反面人物也不放過。歷數近些年的電視劇爆款,從《甄嬛傳》一路向下,《武媚娘傳奇》《羋月傳》《錦繡未央》《楚喬傳》,或多或少帶有所謂瑪麗蘇的痕跡。從公布的片花看,備受關注的《贏天下》(抑或《巴清傳》)也是這一模式,秦始皇也未能幸免。一時間,拜倒在石榴裙下才俊的數量和質量,成了衡量女主成功程度的標志。
大女主劇盛行帶有產業發展的合理因素。所謂IP劇,基本改編自流行的網絡文學,其文學劇本的源點多為“所有人愛上女主”的模板。正如當年眾多少女是看著瓊瑤的書長大,80后和90后中也有不少網絡言情文學的讀者。這批讀者成為所謂大女主劇的觀眾,不足為奇。在市場邏輯下,存在即為合理,有人看,自然有人拍。但是如果從文藝批評的角度觀察,這批大女主劇,至少存在兩個層面的缺憾:女性主義和現實主義的建構。
女性主義基本是流行文化的一個死結,基本只要拿性別這個維度分析,大量作品就變得槽點百出。所謂大女主劇也許本意在于建立一個女子當自強亦能自強的擬態環境,但是一旦如學生批判那般成為“瑪麗蘇化”,所謂女性的自強不過是在男性的寬容和協助下的產物,其間的智慧博弈就被極大解構。女性最終仍然成為通過征服男性從而征服世界的“第二性”,這種虛假的自信心,不要也罷。
理性的性別構建,很大程度上在于還原社會現實。舉一個不瑪麗蘇但是仍然發人深省的女性主義文化作品——最近在年輕人中大熱的《非正常死亡》(Unnatural)。這部日劇描寫了一個性格普通的女法醫,執著于事實本身,通過專業主義精神和團隊合作解開了一個又一個的謎團。其中有一集,德高望重的法醫學界權威在法庭上因女主的性別和資歷攻擊她提供的證詞,而包括被告在內的社會大眾因此顯露出對女性專家懷疑。如果放到美劇或者國產劇,大團圓的結局一定是女主苦心孤詣,最后發現了無法駁斥的鐵證,反敗為勝,最后發表一番自由平等的宣言讓所有當事人羞愧萬分。日劇的套路差不多,不同之處在于女主拜托了男性同事在法庭上發表最新的法醫學發現,最終反敗為勝。這是女性的勝利嗎?不是。因為一個女性專家最終基于公眾壓力只能讓男性同事說出自己想說的話,而同樣的證詞只不過換了發表者的性別,就變得令人信服。但恰是這樣的表現,不但符合社會現實,也深切地揭示了為什么性別平等在不少文化中任重道遠。這種冷峻克制的表現風格,其實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即便公訴人和同事沒有愛上“我”。
從這個案例也牽扯出另一個創作的主要源泉,現實主義。當然我們無法要求所有的電視劇都走現實主義風格,其實《非正常死亡》絕非現實主義題材,作為廣義的刑偵劇,其間充滿了絕非反映現實的戲劇沖突。但是無論什么類型的電視作品,都可以帶有現實主義創作的因素。例如《美國犯罪故事第二季》,在剖析刺殺范思哲的兇手的心路歷程中,留給人們沉重的關于性別認同,關于幸福來源的思考。一個天然帶有煽情主義色彩的類型劇,沒有花大力氣在同性戀這一主題上打轉,相反它反復揭示社會成功和生活幸福來自辛勤工作,絕非坐享其實。一個聰明的年輕人最終淪為連環殺手,除了原生家庭的固有問題,更多地在于他不愿意努力工作。
近期鄰國的劇種多體現出“小確喪”的風格,缺乏稟賦資源的年輕人、中年人,即便用盡全力,也未必能獲得通俗意義的成功。階層固化是不少發達國家的通病,稀缺資源配置的不平等,逐漸增加社會流動的難度。目前流行的喪文化,或者說佛系,其實也是年輕人面對未知未來和社會板結的一種自我安慰。類似題材總是令人心情沉重,也絕非大眾文化造夢的主流。但是一個健康而有反省能力的產業,也需要類似的題材以證明自身的社會反思能動性。
并不反感大女主劇,也不反感瑪麗蘇,咱中年婦女也有自戀的權利!但是中國的電視劇市場,迫切需要多元化。而達到這一目標,不是單靠編劇和導演,還需要每一個觀眾影像素養的提升。
二次元電視報告
媒介技術的發展已經可以構建一個比現實更真實的擬態環境,我們即將面對的媒體環境是一個消滅了二次元和三次元差異的世界,是一個幾乎重構了時間和空間的場域。當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聲稱不再看電視的今天,我們對“電視是什么”產生了諸多新的困惑。那就讓我們嘗試用更多元的眼光看電視,來一次多次元頭腦風暴。來,年輕人,讓我們一起!聊聊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