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野馬對視

戴江南

新疆準噶爾盆地南緣及東部，離烏倫古河南岸約40千米的卡拉麥里自然保護區，是普氏野馬的野放地。我與野馬親密接觸的故事就在這里展開。

中國普氏野馬的野生種群曾一度滅絕。100年前被外圍人掠走的18匹純種普氏野馬重返故鄉，由人工喂養。絕種的危險再次逼近。于是，在自然保護區成立野放地，恢復它們的野性，提高繁殖能力，成為拯救普氏野馬的唯一機會。

這是一片美麗的沼澤，蒿草、蘆葦站立在水中央，周邊是平坦的草地。在艷陽高照的晌午或者靜悄悄的傍晚，公馬群會從彌漫著煙塵的大地上奔騰而來，身披燦爛陽光或玫瑰色晚霞，低頭喝水。

馬群的頭領、雄馬浩空此刻正履行職責，低頭圈群。在一條深溝兩側生長著茂密的芨芨草，它們各自散開，怡然享用著美食。那綠油油的草幕，幾乎遮掩了它們土黃色的身軀。幾匹幼駒也模仿著大馬的模樣，在綠草中站立，嘴巴碰著草尖，可它們實在太矮小，站在那里，青草藏起了它們的小身體，跟消失了一樣。

曠野里一切聲息似乎都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野馬發出的此起彼伏的咀嚼聲。我被它們安靜進食的模樣牽引著向前走，一點點靠近它們。

然而，芨芨草簾幕后，卻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那是頭領浩空在向所有的同類發出警告。它靜悄悄地來到了我的面前，目光平靜，嘴里發出男子漢粗野的吞咽聲。因為目睹過浩空向母馬霸氣示愛的情景，它的雄性之美在我心中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我對它充滿贊賞之情，但它有溫柔的一面嗎？

我試探著，向浩空靠近。我擔心它誤解我的心意，但接近它、觸摸它的欲望是如此強烈，如此真誠，以至于我被自己的念頭感動了，內心一片溫熱。

一片沉寂中，我站在它的面前，芨芨草在膝蓋上輕輕搖曳。我的心狂跳不已，身體因害怕而微微顫抖，我有點后悔自己的莽撞，幾乎要后退，淚水因膽怯而在眼眶里凝聚。

突然，令我驚訝的事發生了。浩空抬起了頭，默默地看向我，與我平靜地對視著。一雙深不可測的黑眼睛，充滿柔情與信賴。那一刻，我的眼睛和一匹野馬的眼睛發生了碰撞。

我小心地伸出一只手，想試探野馬對一個人的信賴程度。

我未曾想到，野馬對我的信賴是如此純粹。它凝視我一會兒，頭頸向前伸出，用柔軟的嘴巴輕輕撫摸我的手，之后，又微張嘴巴將我的手含在嘴里輕咬，頓時，一種潮濕的柔軟的氣息，在我的心里升騰、彌漫。我的靈魂幾乎迷失了方向，為一匹野馬的溫柔。于是，我用另一只手撫摸著它的腦袋，它的鬃毛。它安靜地享受，我們就這樣像一對久別的密友，相互傾訴著，交流著，快樂無比。

我會永遠珍藏這次邂逅。那一刻，我們在時間和空間上，找到了一個共同的家園。如果你不嘲笑的話，我幾乎不可自抑地想象著，我如同野馬那樣在曠野上狂奔一次，嘶鳴一回，與它并肩，以回應它孩子一般純真的呼喚。

（張秋偉摘自《野馬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