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身后站著壞天氣

在我旅行的經歷中，最奇特的一次，發生在西昌。

筆會結束后，攝影小妹提議，到邛海旁的山上去看看，據說那里可以看到大半個西昌城，水天相接的風光不錯。

看著如鍋蓋般緩緩蓋過來的烏云，我有些踟躕，一想到烏云之后的暴風驟雨，被雨水泡得稀軟的山間泥道，橫空掃過的雷電和四散亂飛的雜枝碎葉，冰涼的雨水把人從頭到腳澆得滑膩冰涼，我面露難色。

“這天氣，馬上要變臉了！”

“壞天氣也是風景啊！”

她的這句話，像一把勢大力沉的榔頭，將我剛剛冒出的想后退的想法砸了個粉碎。

我們坐著觀光纜車，一路往山上奔去。到達高處的一個亭子時，遠處的烏云，已如同一床巨大的烏黑棉被，將西昌城罩在一層茫茫的煙霧之中，那其實是大雨撲向城市的身影，而濃黑的烏云之中，時不時有一道閃電，如孩子們在被窩里玩手電筒一樣，偶爾尖峭地一露崢嶸。在烏云尚未滾過的另一邊，邛海的水色變得更深，把遠處亮的天空映照得更為刺眼。越逼越近的黑，越來越深的藍，還有遠處愈見刺眼的白色，以及白色之中急于抽身逃脫的黃色，相互滲透，相互洇染。風激起的一排排白色的水浪，浪尖上穿梭飛行的海鷗與水鳥，組成了一幅令人震撼的史詩巨畫，將我眼前的天地山水，全部囊括。

站在這以天地為幕的巨畫前，我被一種從沒體會過的氣勢所震撼，耳邊是風聲和雨聲，周圍的草和樹甚至我身上的衣服，都有一種隨風而去的欲望。雨打在涼亭上，濺起的水星冰涼地與風共舞，揚成一片片飄逸的霧花，像柳絮更像細雪。整個世界，被包裹在一片浩大的風雨聲中，從半山往下望去，能看到風挾裹著雨，在城市，在樹林，在水面，一路蹦跳而過的痕跡。

從前的我，總是搶在壞天氣來臨之前，躲進了安全舒適的去處，那樣，不僅躲過了壞天氣，同時也躲過了壯美絢爛的奇瑰風景，以至于我的旅行記憶和照片，總是在陽光燦爛的風景里做剪刀手，一臉無聊的滿足感。而此時，站在風雨飄揚的亭中，身后是疾風暴雨電閃雷鳴，我得到了人生中最生動最滿意的照片。因為，今天我身后站著壞天氣。

事后我把這個故事給很多人講過，大家都認同我的觀點。一位在高原當過運輸兵的朋友，分享了他在駱駝堆中迎接暴風雨雪的場景;一位在石油平臺上工作的小兄弟給我講了被大風困在平臺上五天，看到這輩子最大一次海浪的場景;還有一個長輩給我講了他在風雨中過三峽的情景，雨中的三峽，更壯麗威武。

不獨是旅行，人生其實也是如此。我們的一生，春花、夏月、秋葉、冬雪，風景一樣不能少。如果我們只將某一個時段的風景視為風景，那么勢必會對另外的風景抱以拒斥的態度，而使我們原本應該更豐富的生活，變得更片面更單調。天氣和風景無所謂好壞，而我們對待它的心境和狀態卻有分別。后者往往會決定前者，使我們硬要給它分出個好壞來。

（李金鋒摘自曾穎眼中的世界微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