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山的詩（二十首）

秘 密

春天桃花盛開

一朵 兩朵 無數朵

多么美好啊

卻沒有一朵為我所動

我關注的是那些

枝條上的芽苞

多像我內心深處的小秘密

蠢蠢欲動

只是不能說破

無 常

浩大的江河也會改道

微小的命運身不由己

世間的人啊，清早醒來感嘆無常

你不知道昨夜熟睡之時

這城市的角落里發生了什么

多少弱小的動物被捕獵

多少弱小的植物被啃食

多少人，被逼得舉目無親

無奈撒手

但迎著風暗自神傷的那一小群

最讓我傷懷

遠去的冰排

每一年的春天我都會站在岸邊

和風一起等著河開

看那些碎裂的骨頭怎樣

自由地流經這個隱秘的春天

流經我浩大無邊的夢境

一字排開的蒼涼啊

我拿什么將你的苦痛一 一認領

又該怎樣解讀你的生 你的死

醉月光

坐在月亮下獨斟

連月亮也是醉的

舉起光陰的酒杯

只盛月光，盛廣袤的天地

月光碎在地上

它占據了整個黑夜

容顏老去，裂開的傷口長出

燦爛的花朵，香飄遠方

當我俯下身子

只聽到月亮的胡言醉語

浮 萍

我知道水一定是

把你當做女兒來養的

養得嫩綠 小花也就開得嬌羞

而說你順從了風向或水流

是荒誕的

你只臣服于自由

飛過的蜻蜓羽翼干凈

像我看你的眼神

有無遮無攔的戀意

只是浮生若夢

我不知道一池秋水

該怎樣收留你碎落的香氣

河 流

二十年前的一個春天

我曾走近一條河流

有細碎的陽光

從河岸兩旁樹木的葉片間

擠進來

點撒在水流之上

好看極了

那一刻起我就認定

自己的前生一定是一條河流

每一朵浪花上都寫著我

今生的名字

而如今我只能在夢中看它

看它靜靜地流過樹林與村莊

流過我整夜的夢境

一去不返

相 關

將新一天的陽光熱度

像空氣一樣吸進肺里

這無比新鮮的日子

以及關聯的細節、清麗芳香

即將與我合二為一

一座花園整夜不曾醒來

一些光影始終找不到出口

一個山谷，突然憬悟

此生的命運與河流相關

由一個溝渠到另一個

路過一棵楊樹再接近另一棵

故事里的人總能在最后關頭

找到秘密的關鍵點

找到相關命運轉折的唯一一個漢字

行

大漠蒼茫

眼淚只是駝鈴上的水珠

有多少不歇止的風沙

就有多少悲愴的歌

而我要趕在天黑之前

蹚過山那邊的河流

一樹花開

不說美

不說香

只說三月的春風惹桃花

一個小姑娘

就站在那樹下

一條圍巾紅得比那花兒艷

有個小伙

在不遠的山坡牧羊

喊著她的名字

小 憩

坐在溪水邊的石頭上洗腳

我驚訝那些流經腳趾間的泥沙

帶著柔和

我只是走累了才坐下來

岸上的草木葳蕤

遠山風景蒼翠

而我此時只在意腳底的那些沙子

那些隨著時光之鑿

各自不斷打磨自己的沙子

多像我記憶中的一些舊事

溫潤如玉

觸手可得

陽光沾滿灰塵

陽光射進暗淡的屋子

是那么暖又那么亮

而這十二月的天氣晴好

從窗外擠進來的陽光沾滿飛舞的灰塵

那光芒仿佛鋒刃，將塵土碾得粉碎

顯現出塵世中一些現實的堅硬與混沌

生活就這樣無法拒絕

陽光沾滿了灰塵

你也要無奈地吸進又呼出

斷 裂

花非花，霧水浸泡在月光中

從村莊走出的人一路奔波

他們順著山路向遠方蜂擁而至

他們在心里默數散落的谷粒

以及天上的繁星

路在腳下發出咯咯的聲響

或許明天，他們又回到村莊

扛了一路的行李

沾滿灰塵

一顆漂泊的心稍作停留

遠行的念想又將在夜色中啟程

偶 感

我愛藍天我愛流動的云

我愛閃電也愛著雷聲

這些還不夠

飄落的雨滴

雨滴中斜飛的風聲

都是我愛的一部分

我想，大地啊

也會因此變得更完整

逃 離

保持安靜生活的人感知世事無常

而流浪者面對變化生死都是常態

一場災難或一聲鳥鳴

對兩者來說是完全相反的無常或常態

如果從一開始就不變化

也不預備任何修整

燒掉木梯子的人

本沒有打算再踩到泥土之上

這所有的線索都無法預知

直到最后你出逃到了西北

才最終逃離了無常

你看見滿平原的向日葵

向陽光展現出金子一樣的品質

回鄉的夜晚

伸進黑夜的手，能否取出孤獨、不安和虛無的舊址

能否將夢打個結，絆倒路過的清風

月光被復制、出售，寄給回鄉過年的人們

幾聲犬吠，讓柴草垛格外親切

撲棱棱飛過的麻雀是誰走失的靈魂

跌落的羽毛又是誰返鄉的家書

日子在屋檐下矮了一截

幾片雪花飄進來，告訴我：“生命是在融化中度過的”

等待的夜被燭火燒短了一寸

其余的交給失眠、徘徊與張望

交給那些聚散無常的詩句

而故鄉，是一劑苦口的良藥

總能從傷口擠出污濁的血液

抬頭望見北斗

仿佛我身上的一處處傷疤在提醒我

那些苦難、憂傷，那些漂泊

不會改變心靈的方向

而這個夜晚讓我興奮、心跳

像一個饑餓的嬰兒，在爬行中聞到了乳汁的芳香

半生半熟

哪怕在一隅，你也不聲張

均勻，持續

在故鄉的小河摸過魚，丟過石頭

口袋里裝過紐扣，揣過情書

可一想到你，手心還會冒汗

當年的姿勢已成為我富足的范本

你的言而有信讓我在正午的陽光里

溫順成農作物，心甘情愿被你馴服

哪怕在一角，你也不反抗

就算被飽滿壓得塌了腰

依然把話字正腔圓地說出口

就像生活，一半是火一半是水

你的到來，說一不二

鳥，鳥群

我在一米之外看風景

被歷史撕下來的與早已貼上去的

云里有藍。有湛藍和鳥群

樹上棲著一只鳥

它們各自為營

各自以嗩吶的方式喊出疼

喊出骨子里細小的光芒

微弱。盛大

有多少相思者從中撿拾星星之火

撿拾別人的幸福和苦

打補丁

在玻璃上打補丁的人

縫補個人內部的潰堤

緩慢地滲透

如點滴般通過靜脈

終于凝結成強大的護欄

為十月的家抵擋一陣秋寒

多余的睡眠，讓人筋疲力盡

一點點不適，就讓一個站著的人躺下

夜晚的十二點，你反復思量：

一個人的身體里可以埋藏多少疼

一個人的臉上就可以種植多少蒼白

只有疾痛，讓人思考生命

思考一小段日常生活的必要性

惶 恐

多少次面對著死亡的悲

又多少次面對著生存的喜

而每一次都會溢出不一樣的淚水

這一天突然起風了

病房里沒有人

醫院門口沒有人

超市沒有人

路上沒有人

滿屋子的床椅都在可怕地抖動

仿佛再也抑制不住的惶恐

就要奪門而出

你坐下來

你坐下來

坐到夜色的深處

月光在窗口白得美好

你一直坐下來

遠處有人經過

腳步聲嗖嗖如風語

作者簡介：劉山，甘肅武威人，博士，現居蘭州。中國詩歌學會會員，甘肅省文學院首屆作家班學員。入選詩刊社第33屆青春詩會。

有作品入選年度中國小小說排行榜，曾獲甘肅省敦煌文藝獎、黃河文學獎、甘肅省雜文評選第一名等獎項；已出版《陽光不銹——劉山短篇小說選》《春風癢——劉山的詩》《病中書（詩集）》《甘肅賦》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