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地區藏、漢大學生的“三個認同”比較研究

韓雪 郭雙節

[摘 要]本研究以西藏某高校的藏、漢學生為研究對象，通過參與觀察、焦點小組和問卷調查等方法，對他們的自我認同、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進行探究和比較。研究發現：在自我認同、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上，藏、漢大學生的共同性總體上要大于差異性，尤其是在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層面，表現出了較高的一致性。在自我認同上，藏、漢大學生之間存在部分的差異性，具體表現在學習自信心的來源、對父母的信任感等方面。

[關鍵詞]藏、漢大學生;自我認同;民族認同;國家認同

[中圖分類號]D61 [文獻標識碼]A

1 “三個認同”的概念界定

“認同”是一個心理過程，個體通過吸收他人或者組織的一個方面、屬性或者特征，從而完全或者部分地被改變，以適應新行為模式或者生活方式。在這一系列的認同過程中，個體形成自身獨特的性格特征。本文中，“認同”的概念聚焦在個體對所屬群體或者組織身份的認可和接受，以及對該群體或組織所屬特征的評價和情感，以及在上述方面上體現出觀念和行為上的統一性。

自我認同指的是自己對自己所思所做的一種認可感。自我認同包含自我了解和自我實現兩部分，本文主要涉及前者。自我了解就是對自我所處環境的適當評估，對所扮演角色的正確認知和對于理想與現實能力的掌握。自我了解的建構中涉及個體對所屬群體和國家的身份認同、評價和情感，由此構成本研究的方法論的前提假設和主要研究內容——通過自我認同由內而外地展現和反映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民族認同，或者說族群意識并不是先天遺傳而來的，是個體在社會化或者涵化的過程中形成的，而且民族認同會在程度上出現或者強化、或者弱化的現象，或者在兩者之間多次反復，甚至對某個族群的認同意識也可能徹底消失。費孝通先生指出，“民族是一個具有共同生活方式的人的共同體，必須和‘非我族類的外人接觸才發生民族認同，也就是民族意識”。國家認同是一個國家的公民對自己歸屬哪個國家的認知以及對這個國家的構成，如政治、文化、族群等要素的評價和情感。

2 研究方法與實施過程

本研究調查采取定量與定性研究相結合的方法，主要包括以下三種方法：

方法一：參與觀察，作者于2014年8月至今以參與者的身份參與到西藏某高校學生的各項活動中，包括正式活動，如課堂教學活動、集體運動會、辯論比賽等活動，和非正式活動。觀察藏、漢學生之間的交往實踐和行為特點，作為前期預調查以聚焦研究主題，同時為豐富研究情境和場域。

方法二：焦點小組，課題組成員分別開展了三場焦點小組討論，討論的主題為“西藏某高校的學習與日常生活”，三場焦點小組的人員構成分別為：6位藏族學生，6位漢族學生，3位藏組學生與3位漢族學生。同時根據學生的具體反饋設計了針對西藏某高校學生實際情況的調查問卷，與此同時更加近距離地接觸和了解了這些學生的行為和話語表達方式。

方法三：調查問卷，在焦點小組討論和日常的參與觀察的基礎上設計問卷，對西藏某高校5個學院進行抽樣調查。采用整群抽樣的方法，每個學院隨機抽取2-3個班級，共發放問卷550份，回收492份，問卷回收率89%。從“民族”這個核心分層變量來看，有85名同學未作答，占總樣本量的17%。作答的407名學生中，漢族學生占45%，藏族學生占52%，基本上符合研究設計，可以進行對比研究。

在以下分析中只對397個有效樣本進行分析，排除掉10名其他民族的學生和85名未作答的學生，調查結果采用SPSS16.0軟件進行分析。

3 內容分析與研究結論

3.1 自我認同

3.1.1 學習：動機、過程、成果、自我效能感。在212名藏族學生樣本中，從學習動機來看，大部分學生對專業的喜愛程度較高，其中“非常熱愛”和“一般喜歡”的學生占總數的90%;從學習過程來看，每天總的學習時間平均為6個小時，其中自主學習時間為2個小時;從自我效能感的視角分析，“非常自信”和“自信”的學生占58%，“非常不自信”的學生只有4%，說明藏族學生的學習自信心比較高。這一點與平時的參與觀察的結論并不一致，筆者通過深度訪談與藏族學生溝通這個問題，他們表示在藏族的傳統文化中“謙虛”是一個美德和值得贊賞的品質，因此即使是內心比較自信，但是外在表現還是要“謙虛謹慎”的。而這種心態的養成表現在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兩個方面，一方面在家庭教育中，長輩在場或者說話時，晚輩是不允許打斷或者插嘴的，另一方面，在學校學習的過程中，老師有絕對的權威，因此學生有十足把握時才敢于發表自己的看法。

進一步的雙變量分析發現，自主學習時間和學習成果之間并無相關性，說明自主學習時間對學習成績并沒有顯著影響;學習成果和自我效能感之間也無明顯的相關性，兩者的Gamma系數為0.106，說明藏族學生的班級排名的高低并不會顯著影響學生的學習自信心的強弱。因此，從與“學習”相關的行為與態度來觀察藏族學生的自我認同，藏族學生較為認同自己所學習和從事的專業，同時對自己的學習能力也有信心，但是這樣的態度并不被班級排名的影響，而且學習的排名與自主學習時間也無明顯的相關性，說明藏族學生的自我認同相對獨立于個體的行為和行為結果。

在185名漢族學生樣本中，從學習動機來看，大部分學生對專業的喜愛程度較高，其中“非常熱愛”和“一般喜歡”的學生占總數的86%;從學習過程來看，每天總的學習時間平均為6.6個小時，其中自主學習時間為2個小時;從學習成果的分布狀況來看，整體的分布形態向左偏斜。兩種可能的解釋，第一是學生的回答反映了現實狀況，即漢族學生在班級中的排名較靠前，第二種可能是漢族學生對自己的排名有較高的估計;從自我效能感的視角分析，“非常自信”和“自信”的學生占58%，“非常不自信”的學生只有4%，說明漢族學生的學習自信心總體較高。

進一步的雙變量分析發現，學習成果和自我效能感之間具有顯著的相關性，兩者的Gamma系數為0.442，并通過99%置信度下的顯著性檢驗，說明在漢族學生中學習成績的排名和學生的學習自信心之間具有較強的相關性（表1）。由此可以看出漢族學生也能夠以積極的態度看待自己所學的專業和自身的學習能力，自我認同感較高。與此同時，自主學習時間、班級排名和學習自信心這幾個變量之間存在著相關關系，說明在漢族學生中的自我認識和自我實現較為一致和統一。

3.1.2 日常交往：對象與范圍，集體活動參與度，危機處理方式。從日常生活的層面來看，藏族學生的朋友數量大約為8個，其中藏族朋友6個，漢族朋友2個;而在擇友標準方面，最為看重人品，其次是性格，再次是志趣相投;從日常的集體活動的參與狀況來看，對班級活動的參與積極性最高且態度較為鮮明，多數藏族學生比較重視和喜歡參加班集體活動，說明對“班級”群體的認同感較高，而對學校重大活動、社團活動和學生會的態度表現出較強的一致性，多數學生持“中立”的態度;從危機處理方式來看，當學習上遇到困難時，藏族學生首先傾向于向同學好友求助，其次向老師請教或者求助于網絡平臺，在日常交友方面遇到摩擦時，藏族學生更加傾向和同學好友傾訴，其次是家長，再次是老師。

從日常生活的層面來看，漢族學生的朋友圈的數量大概為10個，其中漢族朋友7個，藏族朋友3個，交友范圍較為廣泛和豐富;而在擇友標準方面，最為看重人品，其次是志趣相投;從日常的集體活動的參與狀況來看，對班級活動的參與積極性最高，對于社團活動次之，對學生會最不感興趣;從危機處理方式來看，當在學習上遇到困難時，漢族學生傾向于向同學好友求助或者在網絡平臺上獲取資訊或者幫助，當在日常交友方面遇到摩擦時，漢族學生更加傾向和同學好友傾訴，其次是老師，而非常少和家長溝通。

3.2 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

3.2.1 話語表達與語言運用。從語言使用情況來看，絕大多數漢族學生傾向于使用漢語，也有小部分學生選擇“藏語漢語”混合使用，這是非常有利于各民族相互交流溝通的傾向。西藏某高校要求所有的漢族學生學習藏語，這項規定的設計初衷就是加強各民族，尤其是藏漢學生之間的交流溝通。而在日常的參與觀察中，不管是課堂教學活動還是日常交流，有藏漢學生共同參與的活動還是以漢語作為主要語言，因為僅有非常少的漢族學生老師可以用藏語進行無障礙的交流。而藏族學生之間溝通還是首選藏語，因此經常遇到的問題是在旁邊的漢族學生無法理解和融入藏族學生的談話之中，從而減少了相互了解的機會。由于漢族學生疲于應付針對“語法”和“書面語”的藏語考試，所學的藏語在日常生活中鮮有用武之地，反而產生了不同程度上的“抵觸”情緒。

3.2.2 民族融合程度：相處關系選擇。關于民族融合度的研究一直是民族社會學的核心命題和熱點話題，因此本研究也非常想要對此問題有所關照，但是按照嚴格的提問方式“愿意與其他民族的同學形成哪種關系？”會比較敏感，在焦點小組討論中多數被訪者對這個問題提出質疑，因此筆者選擇了替代的提問方式“愿意與外地同學建立以下哪種關系？”在保證效度的情況下提高信度，因為在藏族學生眼中“外地”基本上等同于“內地”，因此近似于“漢族”。查詢相關資料發現，隨著緊密關系的增加和融合度的提高，藏族學生的意愿是呈降低趨勢的。尤其是在“朋友”向“戀愛”關系的質的飛躍中，“意愿”也有明顯的斷層。在面對“宗教禁忌”沖突處理方式的選擇上，絕大多數藏族學生選擇了增加了解、互相尊重，體現出了較為積極和寬容的態度，這是有利于各民族和平共處的認同傾向的。與此同時，還是有小部分藏族學生表現出了謹慎的態度或者保守傾向，體現了對本民族文化和宗教傳統較強的認同感和歸屬感。

隨著緊密關系的增加和融合度的提高，漢族學生的意愿是呈降低趨勢的，但是與藏族學生不同的是下降的趨勢比較緩和，尤其是在“朋友”向“戀愛”關系的質的飛躍中，下降的趨勢較為平緩。但是由于提問的方式并不嚴格，因此不能說明漢族對民族融合持更加開放的態度，因為在漢族學生的視角中，“外地”不能近似等同于“藏族”。在面對“宗教禁忌”沖突處理方式的選擇上，絕大多數漢族學生選擇了增加了解、互相尊重，體現出了較為積極和寬容的態度，在這一點上與藏族學生的態度基本一致。

3.3 藏、漢學生認同的共性與差異性

3.3.1 藏、漢學生的認同共性。自我認同中的學習行為與態度方面，藏漢學生都對自己的專業持較為積極肯定的態度，學習總的時間和自主學習時間也無明顯差異，對學習的自信心也都較高。在日常生活中，藏漢學生的朋友圈呈現相似性：在數量上大概為8-10個朋友，漢族學生總體上略多，而在構成上，基本上本民族的朋友數量占絕大多數，為80%左右，但同時包含其他民族的朋友，在擇友標準上，都把“人品”作為最為重要的因素。在擇業選擇上，藏、漢學生都表現出對公務員、教師等較為穩定職業的向往，而在影響因素上一致地傾向于考慮“興趣愛好”，在這一點上似乎有些自相矛盾之處，除非大多數學生的興趣愛好集中在教師和公務員的工作上。筆者認為這一“矛盾”現象產生的原因可以由費斯廷格“認知失調理論”來解釋：在西藏地區，對于教師、公務員這類“鐵飯碗”工作的認可是一種社會共識，尤其根深蒂固在家長的觀念中，當藏、漢學生自我興趣愛好認知與遵從家長的觀念的行為之間產生沖突時，就產生了認知失調;為了減少認知失調的不適感，因而藏、漢青年會把教師、公務員等工作當做是自己的興趣愛好來對待已獲得自我認同。因此在自我認同的層面上，藏漢學生之間的共性大于個性：認同自身的專業和學習能力，認同“人品”作為個體和交友的核心品質，更傾向于選擇較為穩定的工作類型。

在民族認同層面，藏漢學生也表現了較強的認同共性：傾向于使用本民族的語言，對于不同民族宗教禁忌沖突采取積極的態度，增加了解相互尊重，同時愿意與其他民族的同學建立同學關系、室友關系和朋友關系，當然在戀愛關系和夫妻關系等更加親密的關系類型上持保留態度。在國家認同上，藏漢學生對有關國家的重大事件上表現出一致的認同感和積極態度，表現出了較強的國家榮譽感和民族自豪感。

3.3.2 藏、漢學生的認同差異性。在自我認同的學習的層面上，漢族學生的學習排名和自我效能感之間存在著明顯的相關性，而這一點在藏族學生群體之中沒有體現，說明漢族學生在觀念意識中更加注重學習的排名，學習名次對漢族學生更為重要，更容易提高學生自身的自信心，這也符合內地地區“分數就是一切”的教學模式和理念。在日常交往的危機處理方式上，不管是學習上還是日常生活中，藏、漢學生都更加傾向與同學好友交流溝通。但是在次選擇上出現了差別，在日常生活的層面，藏族學生對父母的信任度更高，而漢族學生基本上不選擇與父母交流，而傾向于和老師訴說;在學習上遇到困難時，藏族學生會選擇向老師請教，而漢族學生更喜歡在網絡平臺上找尋答案。在職業選擇上，雖然藏漢學生都傾向于選擇穩定的“體制內”，但是有部分漢族學生較為大膽地選擇“創業”，這一點上幾乎沒有藏族學生表現出積極態度。而在考慮職業的影響因素中，藏族學生相比較于漢族學生更加重視父母的意愿，而漢族學生更加看重收入水平。

在自我認同層面上，藏漢學生的不同點在于漢族學生的自信心更多地建立在學習結果的基礎之上，而藏族學生的自信心相對獨立。而在危機處理方式的選擇上和理想職業的考量上，藏族學生反映出對家長的信任度較高和對父母意愿的尊重，這一點漢族同學要相對較弱一些。在看待西藏發展現狀的問題上，藏族學生更強烈地表現出對本民族傳統文化的擔憂，而漢族學生關注的焦點更多地投射在各民族關系改善的方面上。

4 結語

本研究以西藏某高校的藏、漢青年學生為研究對象，通過參與觀察、焦點小組和問卷調查等方法對于他們在自我認同、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方面進行探究和比較。研究發現：在自我認同、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各層面藏漢學生的共性總體上要大于個性，尤其是在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層面，表現出了積極的一致性。而在自我認同層面上略有差異，表現在學習自信心的來源不同和對父母的信任感的強弱。在西藏發展現狀的考量上，藏漢學生更多地從本民族的視角出發，因此關注的落點也有所差異：藏族學生擔憂本民族傳統文化的淡化，而漢族學生希望在改善民族關系上做出更多的努力。

[參考文獻]

[1] 費孝通.中華民族的多元一體格局[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