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大學 余凌云 鄭琳
司法具有被動性,但司法判決的要旨卻對社會治理發揮著指引作用。近期,浙江省寧波市中級人民法院判決的一起民事賠償案件,就引發了輿論的廣泛熱議。案件中,當事人駕駛超標電動自行車發生交通事故致人死亡,受害者家屬將超標電動自行車生產企業告上法庭主張賠償責任。法院經審理后認為,超標電動自行車存在產品缺陷和警示缺陷,兩方面因素相互作用構成乃至加大了車輛的不合理危險,增加了事故發生的可能性和損害擴大的風險,因此判決超標電動自行車生產企業應當對交通事故受害人承擔一定的賠償責任。
此案雖非浙江法院首起判決超標電動自行車生產企業承擔賠償責任的案例,但該案繞開“超標電動自行車屬性、是否作為機動車一方承擔事故責任”等傳統一直難以解決的法律灰色地帶,從超標電動自行車的產品設計缺陷和警示缺陷入手,闡明其與損害事實存在的一定因果關系,進而從民事賠償角度做出判決,說理清楚、于法有據。
值得一提的是,該案是由第三方受害者而非超標電動自行車購買者向法院提起訴訟,并最終獲得了法院的判決支持。這意味著,今后超標電動自行車一旦發生交通事故,事故當事人均可以向法院主張對車輛企業的賠償責任,也意味著對車輛生產和銷售企業敲響了警鐘。
目前,《電動自行車安全技術規范》正在公示,即將發布實施。車輛生產和銷售企業應當警醒,如果繼續生產、銷售不符合生產安全技術標準的車輛,一旦發生交通事故引發訴訟,懸掛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落下,根本無處可逃,最終將賠得血本無歸。
由此案展開,現實中生產、銷售環節不守法,生產或銷售企業將面臨三大法律責任的拷問。
首先面臨的是民事責任。我國的《產品質量法》《侵權責任法》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對產品生產者和銷售者的民事責任作出了具體規定,產品生產者、銷售者有過錯的,均可能構成交通事故賠償責任主體。這里的“過錯”一般指的就是產品生產者或者銷售者未盡到產品安全保障義務,生產或者銷售的車輛存在產品缺陷。可以說,當前市場上的超標電動自行車、“老年代步車”等低速電動車,以及違法違規生產、改裝的貨車等都屬于有缺陷的產品,存在嚴重的安全隱患,當事人一旦使用上述車輛發生交通事故,均可以向車輛生產或者銷售企業主張民事賠償責任。具體到責任承擔上,產品生產和銷售企業將根據自身過錯的比例與違法行為人共同承擔賠償責任。
此外,《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還規定了產品造成財產或人身嚴重損害的懲罰性賠償,當事人可以根據具體情形,向車輛生產或銷售企業提出損失二倍以下的懲罰性賠償金。
其次需承擔行政責任。我國建立了完整的車輛質量管理制度體系,囊括了汽車產業投資、企業和產品準入、強制認證、質量監管和缺陷管理、注冊登記等各個環節。當前,各地非法生產超標電動自行車、“老年代步車”等低速電動車的企業普遍存在,在性質上應當屬于機動車,雖然未納入許可管理進行強制認證,但根據《道路交通安全法》第103條的規定,對擅自生產、銷售未經國家機動車產品主管部門許可生產的機動車型的,處沒收非法生產的機動車成品及配件,可并處非法產品價值3倍以上5倍以下罰款,并由工商行政管理部門吊銷營業執照或查封。同時根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和《缺陷消費品召回管理辦法》有關規定,應由質檢部門立即通知生產企業開展調查分析,并由省級以上質檢部門開展缺陷調查,對于經調查認定存在缺陷的,通知生產企業實施召回。
此外,對于已列入國家強制性產品認證(3C)目錄的機動車產品,車輛企業因違反強制性產品認證規定或《產品質量法》,也將面臨行政處罰,《產品質量法》規定由質檢部門責令停止生產、銷售,沒收違法生產、銷售的產品,沒收違法所得,并處違法生產、銷售產品貨值金額等值以上三倍以下的罰款;情節嚴重的,吊銷營業執照。《認證認可條例》《國務院關于加強食品等產品安全監督管理的特別規定》等也均做出了處罰規定,行政責任不可謂不嚴厲。
最后還會涉及刑事責任。我國《刑法》中涉及到汽車產品質量的罪名主要有兩個:一為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生產者、銷售者在產品中摻雜、摻假,以假充真,以次充好或者以不合格產品冒充合格產品;二為生產、銷售不符合安全標準的產品罪。生產、銷售不符合保障人身、財產安全的國家標準、行業標準的產品,處罰時根據銷售金額或者造成后果的嚴重程度的不同,對相關責任人處不同時限的有期徒刑,并按銷售金額的一定倍數處罰金。
此外,如果因車輛產品存在質量問題,發生重大交通傷亡事故的,我國《刑法》還規定了重大責任事故罪,可以依法追究企業負責人的刑事責任。從實踐來看,在近年來多起重大交通事故法律責任追究中,除了追究車輛駕駛人交通肇事罪、運輸企業相關負責人重大責任事故罪的刑事責任之外,還追究了車輛生產企業實際控制人生產銷售不符合安全標準的產品罪、車輛維修企業負責人重大責任事故罪的刑事責任。
當前,道路交通的治理存在的最大問題就是“重末端、輕源頭”,生產、銷售環節亂作為、有關行業監管部門不作為,導致大量超標電動自行車、“老年代步車”、不符合安全質量標準的機動車流入市場,最終依靠交警路面執法,工作量大但卻收效甚微。對此,《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執法檢查組關于檢查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實施情況的報告》也指出了這一問題。交通安全需要全社會、各行業的共同努力,車輛生產和銷售企業理應擔負起更大的社會責任,嚴格執行國家法律法規,落實國家安全技術標準,保證車輛產品質量,積極借鑒國外先進經驗,主動研發、應用安全新技術,不斷提高車輛安全性能,最大限度地保障道路交通安全,而不是如一些低速電動車企業套用“新能源汽車”概念獲取地方政府的信任和支持,以及一些電動自行車企業甚至欲通過修訂標準,實現超標電動自行車合法化,不異于以人民群眾生命安全為代價,謀取市場利益最大化。
十九大報告指出,要加強社會治理制度建設,完善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的社會治理體制,提高社會治理社會化、法治化、智能化、專業化水平。道路交通安全是社會公共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涉及人、車、路、環境等多個要素,涵蓋事前預防、事中防范、事后監督等多個管理環節,從道路交通實踐來看,要充分發揮出治理效能的強大動力,就要創新社會治理理念、方式和方法,就要堅持源頭治理、系統治理、綜合治理、依法治理,形成政府統一領導、各部門協調聯動、全社會共同參與的道路交通治理新格局。
浙江法院的判決再次充分向我們表明,“道路交通治理,人人有責”,車輛生產和銷售企業作為道路交通安全治理主體,要明晰自身在道路交通安全治理中的地位、責任和義務,從源頭上去保障自身產品的安全性能,從根本上預防和減少道路交通事故。在“堅持全面依法治國”的新時代,車輛生產企業都必須承擔起交通安全的主體責任,充分發揮社會治理的協同作用,如仍置國家法律、法規和技術標準于不顧,繼續生產銷售違規產品,將面臨民事、行政甚至刑事責任的追究!當然,我們更期待企業自覺遵守法律法規和國家安全技術標準,用“中國制造”的信心為道路交通安全“添磚加瓦”,最終收獲市場與口碑的雙贏。
鏈接:超標電動自行車生產企業承擔賠償責任的案例
近年來,隨處可見超標電動車在道路上隨意穿插、調頭、闖紅燈、非法載人,甚至酒后駕駛、超速、逆行等,極易引發交通事故,而且超標電動車發生事故后責任劃分以及賠償問題更是飽受爭議。
2015年7月1日晚,徐海濤駕駛電動自行車沿宜賓市奉化溪口鎮滸溪線北往南行駛,20時20分許,當車行駛至滸溪線與××交叉口地方,車頭與前面行走的行人孫芳身體發生碰撞,造成孫芳受傷經醫院搶救無效,并于當月10日死亡的交通事故。
2015年7月3日,北京中機車輛司法鑒定中心根據奉化區公安局交通警察大隊的委托對該兩輪車輛車型進行鑒定,鑒定分析認為該車輛質量達到101.2kg,不符合GB 17761-1999《電動自行車通用技術條件》規定的標準要求,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一百一十九條對于機動車的相關定義,鑒定結論為該兩輪車輛為二輪摩托車,屬于機動車。
2015年7月17日,奉化區公安局交通警察大隊出具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認為徐海濤未取得機動車駕駛證駕駛二輪摩托車盲目行駛,其行為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的相關規定,其過錯行為是導致此事故發生的直接原因,承擔此事故的全部責任。
法院最終判決:一、浙江鉆豹電動車有限公司賠償給林信均、林某某、焦改惠、孫鳳英經濟損失1250565.5元范圍內的20%即250113.1元;二、駁回林信均、林某某、焦改惠、孫鳳英的其他訴訟請求。如果未按本判決指定的期間履行給付金錢義務,應當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五十三條及相關司法解釋之規定,加倍支付遲延履行期間的債務利息(加倍部分債務利息=債務人尚未清償的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的除一般債務利息之外的金錢債務×日萬分之一點七五×遲延履行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