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老了

黃寶蓮

我如此排斥“更年期”這個詞，覺得它不具啟發性，毫無建設性，既無美感，又缺乏詩意。時間來者不善，我生平第一次遭受時間的恐嚇與威脅。我有了敵人，但我拒絕示弱。

人生的終了，從生命的盡頭去看生命，你才知道自己有多年輕。人生的終了，或許只有靈魂的一線清明，可以引人避免墜入黑暗。于是，我戴起眼鏡。隔著鏡片看世界是另外一種心情，我仿佛有了一個新身份，坐在桌前很安然，戴上眼鏡開始閱讀、寫作，累了就喝茶，忘了有眼鏡，喝出一片水汽迷蒙的世界。這時候，我也用自己的纖纖玉手摘下眼鏡，小心地擦拭，擦亮了再小心戴回去。

曾有朋友說，他慶幸終于過了無知魯莽的少年時期，躁動不安、彷徨尷尬的青春期，焦頭爛額的成年期，走過中年的怡然自適，領會到陳年美酒一般的生命況味，生命終于有了自己可以掌握的風景。

所以，老來我大概會留一頭灰白錯落的短發，偏分，穿一套靛青褂襖，一雙繡花鞋，在陽光下仰起皺紋密布的臉，安然同歲月一起老去。

一位詩人說：“老了，憤怒與沮喪同時間一起老去。”老了，智慧應同時間一起增長。變老，是尋找一種安適的步伐，走過生命中的種種坎坷，回到初始的單純與寧靜。經歷了這些尷尬與焦慮之后，一種心境沉淀下來，仿佛和風在水面輕輕吹過，有一種無可撼動的溫柔與平靜，一個人在那里可以極目天涯。

（摘自《中國女性》201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