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

李孟蘇

1978年，我6歲，父母兩地分居的問題終于解決了。這一年夏天，媽媽將帶著我和妹妹把家搬到爸爸服役的北方。于是那一年春節，親戚們都趕回外公家，有為我們送行的意思。這一年的春節成為我們家族史上成員聚得最齊的一次。

我的外公是一個廚師。那一年春節的團年飯，外公做了精心的安排。除了涼菜、湯、甜品，外公還準備了九道熱菜。我能清晰回憶起來的菜有咸燒白、夾沙肉、黃燴酥肉、爆腰花、豆瓣鯰魚。

團年飯的餐桌上擺了一套景德鎮玲瓏瓷餐具。我印象最深刻的菜是大碗里的咸燒白，也就是扣肉。那時我除了甜食基本不吃別的食物，外公把咸燒白蒸得極軟，卻不爛，咸香微甜，讓一個挑食的孩子心里第一次感受到狂喜。

帶著綿長的回味，我們去了北方，在一個三線工廠安了家。我在一個工人來自全國各地的工廠里長大，比中國大多數人提前體驗到了后工業時代疏離的人際關系，久而久之，對年節之事變得淡漠。但是親情與食物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共同喚起很多美好的回憶，讓我在英國過春節時也執著地要做出咸燒白。我在英國先后住在斯特靈、愛丁堡、約克，那時這三個城市都沒有中國超市，我只能坐火車到臨近的城市購買中國食品。

我很慶幸自己在童年時就品嘗過如此豐富的中國食物和食材，它們的味道、氣味和口感在異國他鄉有效地觸發了我情感和情緒的深層記憶。人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故鄉的味道”，我知道我們家祖孫三代做的三種咸燒白沒有什么不尋常之處，但它確實成了我回去的一條路。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2018年第8期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