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境中的哲學

陳文茜

2010年底，一位朋友遭受了所謂的“不白之冤”，她是臺北市的前副市長，在大選之前，同時遭受黨外及黨內高層的斗爭，后者尤其令她寒心。在此之前，她領著一筆不大不小的公俸，每日睡眠不足五小時，兢兢業業地盡責工作。她從高位跌下來，辭職后，黨內高層及輿論仍未放過她，繼續“追殺”。

她每天夜里在電話中向我哭訴。她憤恨不平，足不出戶，關閉自己。于是我請她到我的山中書房，告訴她這里有幾輩子都讀不完的書與聽不完的音樂，有一張安靜的書桌。我請她坐下來，享受寧靜，并勸她：割掉纏緣吧。但她無法安靜，心里也仍不平靜。

于是我帶著她去拜見星云大師。大師聽完她的泣訴，沒有根據其中的事理去議論，而是教導了我們一門寶貴的功課：逆境哲學。

星云大師幼時家境貧困，母親含淚把他送進廟里，盼住持收養這個孩子，讓他可以存活下來。有日住持賞了星云幾顆豆子，對于從來未嘗過美味食物的星云來說，那是極大的恩賜。他跪謝師父，師父告誡：“你雖因貧窮來此，但是師父盼你此生弘揚佛法。”星云點頭，當場答應了師父。

在揚州的寺廟待了一段時間后，師父把年幼的星云帶至南京交付給一名大和尚，并告訴星云：“這里才是你習佛的好地方。”

師父才剛走，大和尚即考問星云：“你為何來此地？”星云答：“我師父叫我來的。”一陣藤條鞭打，大和尚怒斥：“一個習佛的人沒有自己的歸心，師父叫你來，你就來嗎？”接著大和尚又問了第二回：“你為何來此地？”星云想了一會兒，改口答：“我自己想來這里習佛。”大和尚鞭打得更大力，罵：“出家人，豈可說謊！”大和尚再三問：“你為何來此地？”星云想第一次答案不對，第二次也答錯，于是回答：“我師父叫我來，我自己也想習佛，因此來了此地。”藤條垂落數十下，打得星云痛不欲生，滿地打滾，大和尚斥：“如此幼小，竟如此滑頭！”

當天夜里，滿身是傷的星云想不透疼愛他的師父為何要把他帶到如地獄般的大和尚這兒，又想起媽媽告別時的眼淚，忍不住放聲大哭。

突然，大和尚推門進來，星云嚇得跪倒在地上。大和尚與下午初見面時的表情截然不同，滿臉慈祥。

大和尚帶著傷藥，先為星云涂藥，接著告訴星云：“孩子，你下午說的，沒有一句話是錯的。”“我教你的這門功課叫逆境。什么是逆境，就是生命無常—— 你遇到了困苦、災難、不平、劫殺、死亡……那都是命運，不因為你做對了什么，就可以逃開；不因為你做錯了什么，才受到懲罰。接受逆境，你才能克服命運，克服它帶給你的痛苦。”

對于星云大師的教誨，我至今難忘。誰能不遲不早地理解逆境哲學，逐漸坦然接受生活的冷酷與不幸，誰就是“得道之人”。此生他注定不會痛苦于太多事，也不會過度在意太多人。所以遇見逆境不是不幸，相反，它對任何一個人都是非常必要的。一個人在逆境中的體悟決定了這個人和其他人根本的不同。

（摘自《愉悅哲學》中信出版社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