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

蔡瀾

見面時，我們不禁擁抱。

歲月在我們身上都留下了痕跡，但她還是回憶中的那個少女，那個不斷追求精神上更高層次的女人。

剛認識時，她已是名出色的演員。我們一起在東京拍戲完畢，到一家小酒吧去聚會。本來大家挺安靜的，她又唱歌，又鬧酒，把氣氛搞得像過年。那晚是除夕，但日本不過農歷年，那晚對日本人而言只是一個平凡的晚上。我們身處異鄉，創造了自己的年夜。

另一年的元宵，我們一起到臺灣北港過媽祖誕。鞭炮響完剩下的廢紙在街上鋪了一層又一層，如紅色的積雪。

此后20年，我們再也沒碰頭，但我在報上和電視上常看到她的消息。她剛開始是一個專演娛樂片的明星，后來拍藝術片，連續得了兩屆影后，之后忽然息影了。

她尋求滿足感，終于找到了琉璃藝術這條路。聽到這個消息，我真為她高興。這個藝術領域尚很少有人去研究。德國的巴克洛和達利克把琉璃藝術發展到商業裝飾里，開拓了廣大的市場，為國家爭取了不少外匯。

我們見面時，我問她是否會走法國人的商業路線，她笑了笑，表示這些留給她的伙伴去做，她自己只攻創作。她的作品很適合在建筑上用，能將一棟平凡的墻砌成一件藝術品。

在我30多年的電影生涯中，我認識的女明星不少，家庭破碎的有，過得窮困潦倒的有，不知不覺就銷聲匿跡的也有。她應該是其中最幸福的一個吧。

我看到她的表情，覺得她非常像《芭貝特之宴》一片的女主角芭貝特。芭貝特用盡一切為客人做出了難忘的一餐。客人問：“你把時間和金錢統統花光，不會變成窮人嗎？” 芭貝特回答說：“藝術家是不窮的。”

朋友常問我寫的人物是不是確有其人。她這個人物是真的，她的名字叫楊惠姍，又叫琉璃。

（摘自《紅顏知己》廣東人民出版社 圖/百度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