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寒假作業

朱清華

“老師，這些作業太沒意思啦！換點別的唄！”

“寫這么多作業，還不如不放假呢，干脆在學校過年算了……”

“老師，您布置的作業我都會，能不能不寫了？”

臨近學期末，我剛透露出一點布置寒假作業的想法，就招來一大堆不滿。十幾歲的少年，喜不喜歡都寫在臉上，沒有什么遮掩。

距離寒假開始已不足三周，準備假期作業自然成為我的當務之急。但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學生對以往的傳統作業那么不待見。他們是一直不喜歡呢，還是到現在才不喜歡？抑或是雖然不怎么喜歡，但一直不敢表達，直到今天才吐露心聲？

不管怎么說，學生能勇敢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就是進步。我于是順勢追問：“你們既然不喜歡以往布置的那種作業，那你們喜歡什么樣的呢？”

“我喜歡有趣的，不要整天寫啊寫的作業！”“調皮鬼”小航快人快語，第一個搶答道。

“我喜歡那些動手動腦的作業，比如小制作、小發明之類的。”“科技迷”小輝不甘落后，趕忙發表自己的看法。

“我喜歡輕松點的，能夠讓我學到一些新本領的作業。”平時不怎么愛發言的小東也在我的示意下開口了。

“我對外出游玩比較感興趣，能不能布置一些與旅游有關的作業呢？”活潑的小諾無限神往地說。她已經跟隨家人游遍了大半個中國，她去年分享的暑假去泰國游玩的經歷，至今讓全班學生念念不忘。

“我老家在安徽，我發現南北方過年的風俗不大一樣，我一直想研究研究，可媽媽總說做這些沒用。我希望寒假作業能讓我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小奕的眼神既落寞又期待。她的話音剛落，就贏得學生們的一片贊同。看來，被家長阻撓的例子并不少見。

“你呢，穎川？”我看向我們班的“學霸”，他正仔細地聽著同學們的發言。聽到我喊他的名字，他不緊不慢地站起來說：“同學們剛才說得都很好，我希望寒假作業能豐富一些，不要只是學習方面的。”

穎川的發言讓學生們吃了一驚，大家顯然沒有料到他會這樣說。不是說“不怕同學是‘學霸，就怕‘學霸放寒假”嗎？ 寒假是趕超成績、拉大差距的超級彎道啊，難道“學霸”也舍得忍痛割愛了？

“老師，能不能讓我們自己選擇做什么寒假作業啊？畢竟寒假是我們的寒假，日子要我們自己過呀。”“班寵”小語噘著小嘴，細聲細語地提議道。

“對，我的寒假我做主！我的寒假我做主！”幾個膽大的男生高聲邊笑邊喊，每重復一次都會招來更多的附和聲，整個教室群情激昂。

看著這群為自己的寒假爭取權益的小可愛，我忍不住笑了。

“好好好，既然你們想自己做主選擇寒假作業，那你們就先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一個什么樣的寒假，以及希望借這個寒假努力提升自己的哪些方面。然后根據這些目標，來安排設計你的寒假活動。”我一邊說，一邊把“我想要一個這樣的寒假：……”“我想利用寒假提升這些能力：……”板書在黑板上。

“同學們，不要一提放假就把學習給忘了，無論如何，學習還是第一位的。不過呢，寒假除了學習，也要有其他活動。請寫下你的全部想法和打算，注意要科學合理，盡量貼合實際。”隨著我的安排，教室里慢慢安靜下來，漸漸有了寫字的沙沙聲。

學生們沉浸在暢想的世界里，一筆一畫寫下自己的愿景，仿佛看到了那個變得更好的自己，個個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我走下講臺，一個一個地看過去：有的想學會某種樂器，有的想堅持鍛煉瘦下15斤，有的想補習數學，有的想練習朗誦，有的想讀完某些書籍，有的想提高寫字水平，有的想探究某地的風俗人情，有的想編纂個人年度作品，有的想為父母分擔家務，有的想多回老家陪陪姥姥，有的想合理利用電子產品，有的想勤工儉學體驗生活，等等。看著那一串串純潔美好的文字，我仿佛看到多年前努力拔節的自己，我的心也禁不住柔軟起來。哪一個愿景不是一顆小小的種子，正孕育著明日的花團錦簇和姹紫嫣紅呢？

“感謝美好的文字，讓老師看到你們未來的模樣。歲月，從不會辜負每一個努力向上的靈魂，傾聽內心的召喚，去成為你想成為的人吧！前路雖遠，行則必至；諸事雖難，做則必成。為了實現目標，這個寒假你該怎么做？請同學們為自己制訂一份系統的寒假作業單，工整地寫到A4紙上，以小組為單位上交。下周班會課時，全班展示交流、互相取長補短。大家說好嗎？”我總結道。

“好！”我的話音剛落，教室就成了歡樂的海洋。

周一的班會課上，我按計劃進行展示分享，要求學生認真聆聽，記下每個人作業中值得學習的地方，并思考有無不合理之處，以便分享結束后對其進行及時點評，幫助分享者更加科學合理地完善自己的作業設計和安排。為了更直觀地進行展示，我發現班上六個小組都用心做了PPT，都由全組成員共同上臺演講。有的是一人主講，也有的是合作完成；有的是逐個分享，也有的是匯總梳理；有的是側重共性，也有的是單講不同。他們的語氣是那樣自信，他們的表情是那樣從容，他們那侃侃而談的模樣，頗有“寒假凌云，舍我其誰”的味道。

每組分享過后，都有一個現場問答環節。分享者在全班同學的火眼金睛和思考問詢下，重新思索自己設計的作業的合理性，也把別人那些好的創意設計大方吸納過來，各美其美，美美與共。學生們的點評也非常有意思，且聽——

“你的作業中，社會實踐類活動很多，可見你是一個‘社牛，這一點我要向你學習。但是學科類作業占的比重有點小，這恐怕不利于成績的提升吧？”

“我對你的理財類作業非常感興趣。從小到大，我收了那么多壓歲錢，從來沒有想過像你這樣去投資。今年我也要試一試，讓爸爸給我買點基金，或者存去銀行，提前熟悉一下不同理財方式的運作流程。”

“我也從來沒有考慮過我家的收入和支出，反正爸爸媽媽工作賺錢，我如果要用錢，盡管開口向他們要就是了。從你的作業中，我受到啟發，我也要學會做個‘小管家。我打算就從采購年貨開始，計算一下我家的過年花費和每月開支，體驗一下我媽說的‘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每年過年，我也都是去奶奶家和姥姥家，吃飽喝足之后，就是和小伙伴去玩，從不過問那些過年習俗。至于那些過年的儀式和流程，更是一竅不通。看來，我也得像你這樣，好好觀察、記錄我們的傳統民俗！等寒假回來，我們再共同交流！”

“我對小念作業中的學習生蘑菇很感興趣。小學時候，我就跟媽媽學過生豆芽，不知道它們的步驟是否差不多？對了，小嘉，你的作業中沒有安排勞動任務，你記得承包一項家庭衛生工作，或者學會一項勞動技能，開學后給我們露一手呀！”

“聽了小旭的寒假跑步計劃，我也要為自己立個運動目標，不然體育中考可就慘了。喜歡打籃球的同學，每周二、四、六下午，全民運動中心的籃球館見！”

“前面是誰說要練字的，咱們一起報個練字班吧？我覺得憑我自己單打獨斗，可能堅持不下去，老師也說‘獨行快，眾行遠。不然，我這手爛字以后肯定影響我成績。”

“剛剛小悅說，她要在自己的十四歲生日之前，把高中的古詩和文言文全部背完。唉，我還是先把初中的古詩文好好背一背吧！”

“說起上輔導班，真的是一言難盡。我媽非要我去上，說實話，我在那里一點東西也學不進去。我待在那里，純粹是為了讓我媽安心。這個寒假，我說什么也不去了。我要把時間花費在我真正喜歡的事情上。”

……

真是一節精彩的分享課！學生們的不拘一格、大膽創新、形式多樣、真誠表達，讓我覺得人人都有收獲。在迎接期末考的緊張時光里，這真是一次奢侈的享受。

分享會過后，我又讓學生們補充、調整了自己的寒假作業規劃，總體上分為三大類——學科作業類、社會實踐類、閱讀創作類。各類都包括必做和選做，給了學生自主選擇的空間。在作業形式上，我也鼓勵創新，可以選擇實踐報告、感想日記、作品集錦、美篇、視頻等，總體原則是貼近生活，讓學生喜歡，同時又有文化、有知識、重實踐。為了督促學生保質保量地完成寒假作業，我把全班每個學生的作業規劃拍下來，又與每個學生正式簽訂了《自主規劃寒假作業完成承諾書》，發到班級群里。然后采取小組捆綁制，小組成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開學后我將進行小組寒假作業量化評比，優勝小組將享有1—20項不等的班級特權。

果不其然，自己規劃的寒假作業極大地調動了學生的積極性，又因為評價獎懲機制的加持，學生的改變悄然發生。很多家長說孩子對作業的態度變了，做作業的樣子也變了。新學期開學后，我們進行了長達一周的作業展示和評比，吸引了很多其他班級學生的好奇目光。

我非常慶幸，那個下午，在學生說不喜歡的時候，我沒有粗暴地否定，而是俯身追問。這一俯身，我看到了孩子真正的需要。就像毛姆在滿地都是六便士的街上，抬頭看見了月亮。

（作者單位：山東省臨沂市第三十一中學）

（插圖：譚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