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紙箱板澆澆水

吳非

經常路過一處廢舊物資回收站，那里是廢品收集者每天匯總的地方。黃昏前最忙碌，三輪車、小貨車、推車，一直到三三兩兩的老頭老太拎著扛著，都往那兒送，換點錢。這地方臟亂差，不得不繞著走。舊房拆除了，地可能還沒拍賣。也許是面積不大，開發商看不上，也許政府不著急，待價而沽?？傊?，就容留了這門生意；當然，也不能沒有這門生意。

這里收的，是可資利用的廢舊物資———紙箱板、木板材、廢塑料、鋼筋、舊家具、廢舊電器，不能賣錢的是不收的。鏟車來來去去，車主們站在高高的貨車頂碼貨、捆扎，不知道會運到哪里去。

每天都看到往貨車上碼紙箱板。好玩的是，每天都能看到司機工人往紙箱板上澆水，整桶地潑上去，碼上幾層，再澆一遍水，像種地一樣。這些司機真細心，他們一定是怕灰塵飛揚吧。如果市民都這樣關注城市衛生，街道能不干凈得像歐洲嗎？

見多識廣的大爺大媽可不這么看，他們極其有經驗：“為干凈？鬼呢！過磅時增加重量！”———真是這樣嗎？還真是的。

今年有教授介紹一老板來找我，咨詢在某地支教辦學的事。該老板高中畢業即經商，賺了不少錢，閑時也讀點書，自認為開蒙覺醒，想推而廣之，宣稱“辦所搞素質教育的學校，讓學生多讀書”。教授有點迂，以為辦中學和開茶館一樣容易，熱情鼓勵。我缺乏和陌生人談教育的能力，又不便推辭，只好接待他。老板年輕，說高中沒好好讀，沒考上大學，就去打工，然后做生意，十幾年了，有些積蓄，想做點公益慈善。我直接問他大約能投資多少，他支支吾吾，說三百萬元吧。我說，你說“沒好好讀書”都能賺三百萬，那干嘛投資辦學讓人好好讀書？考上大學的話還得花父母的血汗錢呢，要是貸款買房，就得掏空家里的積蓄。你就別辦什么學了，帶著家鄉不好好讀書的小伙伴去做生意，一人賺個三百萬，回家當個小財主得了。

老板說，這兩年錢不好賺了。我說，忘了問你是做哪路生意的。老板又支支吾吾，我聽不明白。老板又說“再生資源”，見我仍然木然，就直說“廢舊物資”。我明白了。我覺得這個行當挺好，我也從沒有像某些人那樣稱之為“破爛王”。至于為什么錢不好賺了，老板說，經濟熱的時候，當然需要大量原料，遇到下行，需求就少。我私下小嘀咕：老板小算盤打得不錯，這年頭，教育補習產業可興旺呢。

忽然想起往紙箱板澆水的事，何不討教這位熱心公益的老板？老板聽了有些尷尬，隨即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管你澆水不澆水，過地磅時，一車都要扣你個一兩百公斤，你怎么辯解也不會理你的。沒辦法，原先規規矩矩的，也只好隨大流了，被逼著學壞了?！边@就是說：你自己都沒法子學好，這還辦什么學？

但老板還是很感激我，說勝讀十年書云云。我說，喝了一壺茶，了解一個行業，也受益匪淺。往紙箱板上澆水，兩三天就學壞了；要改正壞風氣，可能得幾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