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嘲是豁達自信的宣示

姜勝群

自嘲，自己嘲笑自己。

自己挖苦自己，將自己的缺點、缺陷、錯誤毫不留情地藝術地展示出來，不怕別人恥笑。甚至別人越是覺得好笑，笑得越是開心，自己越是高興。

你說，這么做，得多么的自信，多么的豁達，多么的幽默！

一些人的名片上印了一大堆“頭銜”，以顯示自己的身份、學問。啟功，中國當代著名的國學大師、教育家、書畫家、文物鑒定家、詩人，卻這樣介紹自己———

中學生，副教授

博不精，專不透

名雖揚，實不夠

高不成，低不就

……

如此自嘲，絲毫沒有名片上印了一大堆“頭銜”的酸腐味。虛懷若谷，謙虛謹慎，令人高山仰止。

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在獲獎感言中說：“我生來相貌丑陋，村子里很多人當面嘲笑我，學校里有幾個性格霸蠻的同學甚至為此打我。我回家痛哭，母親對我說：‘兒子，你不丑。你不缺鼻子缺眼，四肢健全，丑在哪里？而且，只要你心存善良，多做好事，即便是丑，也能變美。后來我進入城市，有一些很有文化的人依然在背后甚至當面嘲弄我的相貌，我想起了母親的話，便心平氣和地向他們道歉。”

莫言長得的確不帥，不完美，但絕不丑陋。能將長相的不完美夸大自嘲，目的是歌頌母親的偉大。

不僅長相可以自嘲，筆名也可以自嘲。莫言說，自己年輕時怕多言，易于開罪別人，所以取了個筆名“莫言”。少言多寫，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一不小心，拿了諾貝爾文學獎。

自嘲不能失真，不能失去對原有事實的客觀描述，否則，不著邊際，讓人覺得做作，效果會適得其反。

以倡導“白話文”、領導新文化運動聞名于世的胡適，經常到大學里講演。有一次，在某大學講演中，先后引用孔子、孟子、孫中山先生的話。引用時，就在黑板上寫“孔說”“孟說”“孫說”。最后，發表自己的見解時，在黑板上寫了“胡說”二字，引得講臺下一片哄堂大笑。

在這里，“胡說八道”與“胡適要說的話”兩種意思，可謂信手拈來，渾然天成。換成“李說”“王說”，都頓然失色。

不能失真，但可以正話反說。德國著名詩人海涅，一生“不差錢”，活得優哉游哉。他向有錢的伯父要錢，高價出售自己的稿子，甚至理直氣壯地向出版商要尚未寫出稿子的定金，還享受政府提供的養老金……于是，有人說他任意揮霍，在交易所賭博無所顧忌。對此，海涅說了一句大家都熟知的話———“除了思想與債務，我一無所有。”不差錢而不在乎錢，在海涅看來，“有”即是“無”。

同海涅比起來，巴爾扎克的自嘲則實在得令人同情，無法輕松。

巴爾扎克考入大學法律系。畢業后搞出版印刷，結果一塌糊涂，破產后負債累累，不得不拼命寫作，靠稿費還債并維持生活。一天夜里，巴爾扎克被小偷翻箱倒柜的聲音驚醒，他自嘲地說：“親愛的，別找了。我白天都找不到的東西（錢），在如此漆黑的夜里，你怎么能找到呢？”

自嘲不僅是幽默的藝術，也是戰斗的投槍與匕首。請看魯迅的自嘲———

運交華蓋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頭。

破帽遮顏過鬧市，漏船載酒泛中流。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

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

深受迫害、四處碰壁迸發出的憤懣之情，直擊舊社會黑暗的專制統治，展現了硬骨頭性格和勇敢的戰斗精神。借助自嘲，嘲弄體制，嘲弄權勢，嘲弄社會。正如魯迅自己所言：“名言著輕蔑什么人，并不是十足的輕蔑。惟沉默是最高的輕蔑———最高的輕蔑是無言，而且連眼珠也不轉過去。”

自嘲，是一種說話方式，更是智慧的閃現，睿智的流露，巧妙的溝通，胸懷的開放，自信的宣示，文雅的反擊……在自嘲中，自嘲者提高了品位，生活變得更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