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獨自涼
有人問,《虎嘯龍吟》口碑、市場雙豐收,未來是否會有更多對歷史的顛覆劇出現?
首先,我不認為《虎嘯龍吟》是對歷史的顛覆,稱之為改編更為準確。歷史就是已經發生的一切。時代不同,價值觀不同,對歷史的理解、側重、取舍自然不同。
也有評論抱怨:新《三國》《虎嘯龍吟》太過顛覆,“讓那些熟悉三國的人看了別扭”!理由是,“揚劉抑曹”尊重了“中國民間歷代形成的公共記憶”,而“只以成敗論英雄”是一種庸俗的歷史觀;只有人物的不圓滿,才更能顯出人格的不朽,錢穆認為這正是中國的史心、中國文化精義所在。
其實,不用拿公共記憶、史觀、史心一類的大詞唬人,都是炎黃子孫,都很“正統”。
要說圓滿,立志一統天下、結束戰亂的曹操,時不我待的司馬懿,所主之事何嘗圓滿?臧否歷史人物以所謂的公共記憶為依歸,算不算一種狡猾的“以成敗論英雄”?
與其說“揚劉抑曹”符合公共記憶,不如說它在打壓以曹操、司馬懿為代表的后起之秀的強勢崛起,為自命的所謂正統搖旗吶喊。
事實上,公共記憶一直在被塑造和不斷變化。
毛澤東認為,司馬懿“有智謀,善分析,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此司馬懿敵孔明之智也”。
作為“達則兼濟天下”的代表性人物,曹操統一北方、發布唯才是舉的“取材三令”,對民眾的休養生息有莫大貢獻;司馬懿及其子孫,完成了無數英雄豪杰夢寐以求的一統天下的霸業雄心。
退一萬步說,只要言之有理,能自圓其說,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有何不可?若亦步亦趨、因循茍且,天地間只生古人足矣,我輩何必居上?推陳出新、繼往開來從何談起?
《虎嘯龍吟》好評如潮,正因為里面有很多合乎邏輯、情理的改編。

膾炙人口的空城計,改編得尤其出色。魯迅“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的評價為何深得人心?小時候看電視劇《三國演義》,看到空城計部分總感覺司馬懿處理得不妥,只需稍微派點士兵即可一探究竟,何必故弄玄虛?小孩能想到的,身為統率千軍的大都督難道想不到?無數慘痛的歷史教訓擺在那里,鳥盡弓藏、功高震主的道理也并不深奧——但《虎嘯龍吟》對空城計的演繹可謂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觀眾齊聲喝彩。司馬懿寧愿鳥盡弓藏,也要立不世之功:“殺了你諸葛亮,我司馬懿就流芳百世了!”孔明一句話就戳中了司馬懿的軟肋:“那你兒子呢?”
多年以后,老年司馬懿回望與諸葛亮驚心動魄的靈魂交鋒,緩緩道出畢生的感悟:“依依東望,望的是——時間。”青年司馬懿不禁潸然淚下……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只有時間能夠讓司馬家族樹大根深、枝繁葉茂,潛心布局,消除功高震主的顧慮;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歷史無非人性、人情。具有人性的溫度,才談得上情理、邏輯和藝術的真實。《虎嘯龍吟》舉重若輕,融歷史風云于兒女情長,令人擊節。
大結局司馬懿告老還鄉,步履蹣跚、垂垂老矣,昏花的老眼突然精光暴射,環視滿朝文武,依稀有鷹視狼顧之風,之后移步臺階邊上,欣慰地一笑,點點頭,拾級而下。在這一段,吳秀波演技爆表,讓人想起里爾克的《豹——在巴黎動物園》:“強韌的腳步邁著柔軟的步容,步容在這極小的圈中旋轉,仿佛力之舞圍繞著一個中心,在中心一個偉大的意志昏眩。只有時眼簾無聲地撩起。于是有一幅圖像浸入,通過四肢緊張的靜寂,在心中化為烏有。”
作為輻射整個儒家文化圈的著名品牌,三國猶如一座巨大的寶藏,有待我們的挖掘。《虎嘯龍吟》算是開了一個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