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征遠
盧征遠:中央美術學院講師
前幾天趕時髦去體驗了一下VR新技術。對那些炫酷的3D場面并不意外,虛擬的科技確實能把你帶到亦真亦幻的世界。但讓我意外的體驗是視覺里看不到了自己的身體,甚至操作的雙手。雖然我有清醒的意識知道眼前是被一層屏幕阻隔,但實時的移步換景使我的感覺確實真實,但看不到自己的身體,多少會有些無所適從。雖然我努力地感知自己的身體,但此時的身體和視覺被剝離開了。
這是一個有趣的意外。當你看到所有眼前的世界卻唯獨看不到自己的肉身,而你又能感到它的存在。這確實對視覺的藝術和感知的藝術提供了一個有趣的例子。
而這也是我長期感興趣的線索:身體和視覺的替身關系以及如何煥發身體物性的感知。藝術的教育和訓練把我們反復錘煉成一個依靠眼睛來辨別的生物,而眼睛帶來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停留在視網膜層面的歡愉,還是調動大腦皮層、喚起真實體驗的記憶的開關?這里需要補充的是,即使十分抽象的藝術也不例外地會調動相應的知覺。這是我認為的藝術表達剔皮去筋后留下的骨架。
視覺的反饋離不開身體的感知,比如紅色為何會被感知為熱烈奔放的暖色,因為它是身體血液的顏色,也是火的顏色。當藝術越來越類似哲學的理性思辨式的發展,調動原始的身體感知變得尤為重要。因而通過身體的途徑而達到的思辨力才更具有藝術的力量。
人的中樞神經系統由腦和脊椎共同組成,而非由單一大腦控制我們的全部。而大量被教育的、被知識化的大腦,更多的可能是趨于“正確”的慣性;而每根脊椎可能蘊含更多的不確定的感知力。而雕塑家的實踐更接近感知的世界——脊柱神經。

盧征遠《慢性NO.8》尺寸可變 黑色大理石 2015
在我的具體創作實踐里,我也試圖去探討這個領域。例如我的行為作品《溫度》,我就在想,如果雕塑家就使用自己的身體行動去塑造和改變一個物體,使之發生異于日常之物的改變;那么在身體的使用中,除了改變物質的外部形狀的方式外,是否可以有其他的介入,改變原本的物質狀態?我就是用我的體溫去觸摸物體,通過一段時間的熱量傳遞,物質上附著了我的體溫,我稱這一段被改變的物體為雕塑。它是臨時的,隨著溫度的消失也慢慢恢復原來物質的狀態。
另一件作品是關于材質的思考,作為雕塑,相對于繪畫而言,空間、體量、材質是需要更多的去面對的課題。把藝術家自己的身體也看成材料去處理,當藝術家赤手空拳地面對世界時如何創作。我想把自己的身體變成最有力也最簡單直接的材料。作品《質地》用高壓氣吹槍直吹皮膚,使得日常看起來完整的身體被吹得可以像海浪一樣漂浮波動。這也是我想到眾多的歷代人體雕塑,一個個完美的身體,但看起來更多的是從形的角度去理解人體,而非材質。恰恰這個作品通過氣,擠壓出身體的易變和材質的溫度。
《氣流》作品中我轉動胳膊,最大限度地揮舞,使身體的一部分最大程度地占據了這部分空間。這也是延續身體雕塑在空間問題的嘗試。放大的空間感知是雕塑語言本質中很重要的一方面。而我使用身體直接去做也剝離了眾多的干擾,希望用最簡單的方式去觸及空間問題。
《一瞬》我用了大概近半小時的時間慢慢地回頭一望,回轉的真實速度幾乎不太容易感知到。因為一涉及空間的問題,就難免會碰到時間。時間和空間像一個事物的兩面,不可拆離。我想時間如果可以放慢,或許能更好地被感知和體驗。這個作品其實是我在作為一個身體的實施者所能更多體驗到的時間,極其緩慢、微小不易察覺。時間在緩慢的身體行為中被放大。行為之后,我剪了一個片子,但片子里面我沒有復述這一行為,因為我覺得不同的藝術手法也會有自身的語言特征,應該加以使用。我用攝影機錄制后,采用加快播放的快進模式,使熒屏播放速度看起來接近正常的回頭的動作,實際加快了3000倍。細心地觀察還是會發現身體被加快地播放會出現非常奇怪的、不自然的擺動。我想在這一慢一快間蘊含了可見的時間。
我從雕塑的身體性出發,尋找空間時間材質等視覺形象背后的理念。即使繪畫作品也不是在試圖制造視網膜的幻像,而是試圖討論物質材料自身和它所營造的幻像圖影之間的關系。“無題”系列雖然是繪畫作品,但并非以描繪一個圖影為目的,而是隨意地潑灑顏料,然后再繪畫它。把顏料當作類似石材、木材一樣的材料對待,再用它自身的材料去繪畫它。雖然本質的物質材料性質相同,所營造的圖影也十分接近,但總是有錯位,也就是在這種隨意的偶然和寫實繪畫之間所構成的關系。而這種關系我認為也是一種身體性。
我覺得所謂的身體雕塑,不應簡單地被認為是使用身體去創作,而是從身體經驗和感知系統出發,具有自身關照的一種創作邏輯。所以即使沒有直接使用身體,只要涉及到更多的感知和涉及物質體驗的層面,也屬于對身體物性的探討。
藝術終究是關于人的,而真正屬于人的可能不是人的大腦而是脊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