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州島的水罐【組詩】

孫擔擔

走 失

春來了

我抬頭又低頭

用一個下午的時間

走失

這樣的走失

讓我變得又薄又輕

當我在傍晚的一缽湯中

打撈自己時 仿佛撈一片菜葉

無法看見

寒枝于夜

瑟縮的枝頭

我無法看見宿營的花蕾

我無法看見花蕾的苦難

苦難的味道芬芳

形狀婆娑

我能看見什么呢

寒枝于夜，我于夜

無法看見的都在順行，像陪著我

可以看見的都在逆行，想毀滅我

失樂園——之醒

我看著自己

一如灰燼回望火焰

我對自己說話

詞語順著窄窄的血管

逆回

從泥土到浮塵 是一種醒

從咒語到經文 是一種醒

成為灰燼 是一種醒

我的眼睛 黑黑的

看不到罪之重

看不到樂之輕

失樂之重像雪片縊于深湖

雪片樣的幡 在眼睛中

蕩來蕩去

蕩出詞語

蕩出睡眠

蕩出低低的高山峻嶺

測 量

血壓計上的水銀柱

我的影子

我的高壓一度一度

攀上山頂

山頂無風 只有云

云的搖車 晃悠

我的低壓

引我去尋找樹根下的水流

我要躺下來

才能找到

我的身體越拉越長

高過云端的高

低過泥土的低

只能用寸寸呼吸

測量

不眠夜

新年里的不眠夜

水不擇路

漫過陳年裂隙

裂隙中滿是年華的尸骸

鳥羽的樣子

庸常的樣子

我的樣子

我的雙手悠閑

左手忠貞 右手背叛

我用悖論去刷洗一個人

這個人是我

像

譫妄的桃子

魚群中的眼神

衰敗時的香氣

選 擇

我被準確地選擇

懷抱著這些苦難，是我領取的圣餐

墓冢像一個酒杯，倒扣著

我走在時間的前面，或者后面

或者漂浮于時間之上

不再關心真相

我終于被準確地選擇

那些秘密，忽明忽暗

長成蘋果的樣子

清脆又腐朽，一如真理

我嗚咽之隆重

一如浩蕩之風

濟州島的水罐

我熟悉這個水罐

就像熟悉春天或秋天

晨光或月光

它坐在那里，安靜

保管水的模樣，藥的性別

被確認的生老病死，還有愛與恨

都在它腹中

有些序列可以打亂

我可以看到自己是一個朝鮮族女人

豐腰的長裙內，身體是干癟的

水罐坐在我頭上，裝滿水

裝滿希望與絕望

還有超驗

生之沉重，所以水罐沉重

水罐內有一個深淵

只有頂住這個深淵，才能繞過

別的深淵

酒里山河

穿過我的喉嚨

穿過我的姓氏

穿過我被遮蔽的部分

我的發絲，我的歷史

我的肯定，我的否定

穿過我的傷疤時

我的吟唱，有些洶涌

人間在晃動，朝代也在動

我的臉是牡丹

在唐朝里潑墨，在宋朝里工筆

虎嘯蟲鳴，殘亭古道

我喝下長河落日

卻流出淚水——

一 天

這一天，從中間分開

左邊是上午，右邊是下午

這一天漫長

上午的歸于無常，下午的也歸于無常

上午和下午，左邊和右邊

我和每一個我

各有各的身世

我已無暇指認

我跳出老舊的夕陽

再跳進一個嶄新的黑暗

【責任編輯】 柳 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