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與感動

顧紅梅

“好的建筑能使人聚在一起思考。”去年九月，安藤忠雄在主題為“創造的可能性”演講中如是說。當日，他還感慨道：“一個沒有感動的人是沒有未來的。”

思考與感動，這是安藤忠雄建筑語言的正反面。兩者交融得如此緊密，以至于撕掉這張紙，正反面都將消失。想必這也鑄入他設計的“光的空間”明珠美術館和新華書店的價值因素中，《書城》同仁作為書店選書志愿者，亦將“思考”與“感動”視作一個擇書尺度。

二○一五年七月，尋訪安藤忠雄設計的司馬遼太郎紀念館，我步入掩映在繁茂樹陰之側的長廊，長廊是安藤先生慣用的處理建筑內外的過渡空間，第一次思考安藤建筑虛與實之間晃動的“虛”的部分，他曾將“虛”處——發光的“虛”處——理解為永恒生命。從弧形長廊進入，由遠及近，由塵世入內庭，空靈悠遠，最后進入紀念館藏書空間時，靜心斂氣，內心不再有趕腳的匆忙。

川端康成《雪國》的開首句：“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這是一種心理感受。空白的長廊，心靈靜穆的場域，容你靜靜思考。在中國國畫中的留白，日本叫“間”。《宇津保物語》記載一個“間”的地方，立上四根柱子，柱與柱之間的空白處，即為“間”。

不是任何人都能對“間”產生感覺，只有對微妙的空間感和特殊的時間感有領悟的人，才能意會。這是有生命感的建筑物的節奏，也是世人感受自己心靈驛動的節奏。在光的空間書店，凝神于安藤忠雄布下的“長長的隧道”：它是貫穿書店的通道，也是穿透一排排書架的方形視窗……這些“間”，讓人放慢腳步，淡化外界的物欲，純粹浸潤于閱讀，進入另一個容人靜思的精神世界。

東方人對自然、對審美的意識是相通的。安藤忠雄執著于尋找物質空間與自然的融合，即使“光的空間”在商廈中，他也不放棄這一信念。他注重在幽微的室內使用微妙光線，頂層明珠美術館三角形天窗落下表情豐富的自然光，光影隨著時間變化而移動，美術館成了能呼吸的行為空間。二○一六年六月訪問安藤先生時，我問為什么在他的建筑中總讓人感受到光？他對我說：“自然界都有光的，光能給人希望。”希望之所，總令人心向往之。

“光的空間”的設計易簡直截、坦如大道。去年十二月底明珠美術館“安藤忠雄展·引領”開幕現場，策展人岡野一也轉達安藤先生的意見：不要讓讀者專注于書店書架的設計，書架是為展示書籍服務的，要聚焦書籍本身。他希望營造一個閱讀思考、默坐澄心的集聚之所。“精神意思凝至融結，不復知有其他。”故設計盡去枝葉，追求本原。如是思考，是安藤先生建筑人生一以貫之的人文關懷，有大感動。

不經思考的感動是飄渺的，而沒有感動的思考終經不起內心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