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狂賭貿易戰

溫憲 江明

唐納德·特朗普當總統前，是地產商人和真人秀明星。這兩個身份帶給他兩大特點：一是地產業的賭性，他贏過改造舊旅館淘金的豪賭，也有過投資賭場幾乎破產的敗局;二是娛樂業的浮夸，他的經典動作“你被炒了”已成為個人標志。

當地時間2018年3月22日中午，特朗普在白宮的一場表演，把兩個特點表現得淋漓盡致。他簽署備忘錄，聲稱要對600億美元（1美元約合6.28元人民幣）中國商品加征關稅，限制中企對美投資。簽完字，他將文件向記者展示，洋洋自得。

數小時后在中國，這個消息刷爆了上班途中人們的手機。全球股市應聲下挫。雖然相關措施尚未實施，嚴格來說美國挑起的“史詩級”貿易戰還沒有成為現實，但全世界已為之震撼。

4月3日，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發布涉及價值約500億美元中國商品的加稅清單，中方迅速以同等力度、同等規模的措施予以反擊。4月5日，特朗普以中國“不公平報復”為借口，要美貿易代表辦公室“考慮對華征收1000億美元額外關稅”。

來勢洶洶下巨注，見對方不退縮就翻倍加碼……美國媒體毫不猶豫地稱之為“對華關稅賭博”，并指出，此舉對美國經濟、對共和黨甚至對特朗普的總統寶座都將是災難性的。

2018年3月22日，特朗普簽署總統備忘錄，宣布將對從中國進口的商品大規模征收關稅，涉稅的中國商品規模達600億美元。

使出“交易藝術”，卻看輕中國意志

特朗普想在經濟上贏中國。而且，他認為贏的方法就是“交易”。

多年前，還是地產商人的特朗普就一直以“做交易從未失敗”自詡。他說：“我們的談判者都是些天真的老好人，從沒經歷過‘贏者通吃式的談判，也沒面對過殘酷惡毒的敵手。如果政府用最好的談判家去談判，很多問題可以迎刃而解。”他的潛臺詞是，他本人才是“偉大的談判家”。

當特朗普啟動貿易戰時，那些套路他都使了出來。明明是自己打響第一槍，他卻說貿易戰“早已經開始”，隨后又否認“開戰”，每天通過推特發出的聲音云山霧罩，自相矛盾，令人費解。

發動貿易戰前，特朗普不斷造勢。3月初他發出推文：“當一個國家（美國）與各國進行貿易時都遭遇數以10億計的虧損，貿易戰就是好事，而且很容易獲勝。如果我們與某國貿易虧損1000億美元，不再與他們貿易，我們就贏了。”他還說：“如果某國對美國產品征稅50%，美國卻對進口的同一產品不征稅，那既不公平也不聰明。美國會很快開始征對等稅。”這些狠話透露了特朗普對貿易問題的認知偏差，也表明了他的“戰斗決心”。

2018年3月22日，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中）出席參議院財政委員會的聽證會，闡述特朗普的貿易政策。

決定對中國商品征稅后，特朗普在4月6日發推文稱：“中國，一個偉大的經濟體，在世界貿易組織（WTO）中被視為發展中國家。他們因此得到極大的補貼和優勢，尤其是相對于美國。有人認為這公平嗎？世貿組織對美國不公。”這“吐槽”，聽起來有點向外界求“同情”的意思。4月8日，他又發出一條語氣更和緩的推文：“不管兩國發生什么貿易爭端，習近平主席和我永遠都是朋友，中國將取消貿易壁壘，因為這是正確做法。稅收將是互惠的，雙方將就知識產權達成協議。兩國都會有美好的未來！”但怎么能達到“美好未來”，他沒提。到4月10日，他又突然強硬起來：“當中國產汽車出口到美國時，只需繳2.5%的關稅。而美國汽車出口中國要繳25%的關稅。這是自由貿易嗎？不，這聽起來是愚蠢的貿易。持續了多年。”

忽冷忽熱，忽硬忽軟，虛張聲勢，步步緊逼，特朗普這種“邊緣戰術”，目的只有一個：讓中國先眨眼、先退讓。特朗普的“交易藝術”，不可謂不嫻熟。不過，他算錯了一招：中國不怕打。

4月6日晚，中國商務部發言人表示，美方行為十分無理，嚴重錯判形勢，采取了極其錯誤的行動，結果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如美方公布新增1000億美元征稅產品清單，中方已做好充分準備，將毫不猶豫、立刻進行大力度的反擊，不排除任何選項。“我們不會挑事，但如果有人挑事，我們會堅決應戰。”

想當“偉大總統”，選錯了道路

特朗普競選期間，就對美中經貿問題說過不少狠話。他上任后，在事關兩國經貿的問題上，中方反復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卻最終未能阻止他開打貿易戰。他為何非干不可？

特朗普是個自視甚高的人，他想做“偉大總統”。2016年大選，他的口號是“讓美國再次偉大”。而他2020年競選連任的新口號也已經擬定，是“讓美國繼續偉大”。近年來，歷任美國總統都把維持世界霸主地位當作美國最大的戰略利益，而在特朗普看來，維持美國的經濟優勢是“美國第一”的具體抓手。

白宮主人有這些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但特朗普的問題是，他把美國經濟種種自身問題怪罪到與外國的貿易上，“開錯方子抓錯藥”。他倒也并非死盯著中國。1988年，已有意從政的特朗普接受了知名主持人奧普拉的專訪。他強調美國在貿易上“受到了不公平對待”，不過，當時他抨擊的對象是在經濟上與美國競爭最激烈的日本，但他所使用的言辭與現在批評中國的說法如出一轍。奧普拉問特朗普是否想要競選總統，特朗普閃爍其辭，但暗示如果自己上位，“將為美國賺許多錢”。可以看出，打貿易戰、為美國賺錢和當總統這三件事，當年在特朗普腦海里是畫等號的。

30年后，特朗普已入主白宮，但貿易觀似乎并沒有大的進步。有學者總結，特朗普認為各國都在貿易上“占美國便宜”，他要在經貿領域改變所謂“世界受益、美國吃虧”局面。美國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推動重新談判北美自由貿易協定，蔑視WTO，發起多項貿易調查，都是特朗普經貿思路的體現。

而且，從經商時代起，自認為很會做交易的特朗普就一直不認可“雙贏”，而是把交易視為“零和游戲”。最終，他不惜用貿易戰的極端方式，將美中幾十年經貿成果置于危險境地。今年4月初，他在接受一家美國電臺采訪時說：“我們早就輸掉了貿易戰。過去數年里，無論克林頓、布什還是奧巴馬，在這些美國總統執政期間，美中貿易問題一直都在惡化。到目前我們有5000億美元的逆差，3000億美元被竊走的知識產權。我們不能接受這個局面。盡管最簡單的辦法是我可以閉上雙眼，假裝什么都沒有看到。但那樣的話我就是不稱職的。”可見，他是把這件事當作自己的總統職責來干的。

特朗普在2016年總統選戰中，多次對美中貿易說狠話。

4月5日，特朗普在聲明中再次重復老調：“中國持續不公正地獲取美國知識產權”“中國不合法的貿易行動多年來一直被華盛頓所忽視。這摧毀了數千家美國工廠和數百萬美國工作崗位”“我致力于讓美國公司和工人在世界各地、在公平競爭的環境中展開競爭，而且我絕不會允許不公平的貿易行為損害美國的利益”……

這些陳詞濫調是基于片面統計數字，卻罔顧中國多年來在保護知識產權方面所做的努力，罔顧中美經貿合作為美國民眾帶來的巨大利益，罔顧在全球化產業鏈中遭受不公平待遇的其實是位于產業鏈低端的中國工人。中美經貿關系當然有問題，造成美國貿易赤字的最大問題是，美方一直以國家安全為由控制對華出口高科技產品，而美方對此諱莫如深。

特朗普想以貿易保護主義“為美國賺錢”，所以無視全球多邊貿易機制，多方樹敵，四面開火。對其他貿易對手，特朗普政府不斷通過給予“豁免”的方式，換取對方在談判中讓步。韓國宣布大幅開放汽車市場后，獲得美國鋼鋁關稅的“豁免”。歐盟在對進口鋼鐵產品發起保障措施調查后，得到美國“豁免”征稅。加拿大、墨西哥、澳大利亞、阿根廷、巴西等經濟體也相繼獲得美國鋼鋁關稅豁免。他的矛頭最終對準了中國。

在美方公布的擬加征關稅的1300種中國商品清單中，主要涉及信息和通信技術、航天航空、機器人等科技產業。美方官員毫不掩飾地說，這一目標對準的就是從《中國制造2025》等產業政策中受益的產品。這就很明顯地是在為美國長期保持對華經濟優勢而布局。

不懂經貿的外行，身邊缺少另一種聲音

特朗普是商人，很多人就想當然地覺得他“懂經濟”。其實不然。從政之前，他的商業經歷集中在房地產投資上，對國際經貿是比較外行的。最新的例子是，他在聲明中要求美國貿易代表考慮向中國商品額外征收1000億美元關稅，這顯然是沒搞清狀況。如果是追加1000億美元的關稅，那無疑是說要對所有從中國進口的商品都征稅，甚至還不夠。后來白宮官員不得不澄清，特朗普使用的1000億美元這個數字，是指可能加征關稅的進口商品價值，而不是稅款總額。

針對特朗普的貿易戰思路，著名經濟學家、美國前財長勞倫斯·薩默斯日前在《金融時報》上撰文予以批評。薩默斯說，美國經濟在上世紀80年代基本上是開放的，而且每個主要貿易協定削減的別國的貿易壁壘遠超其削減的美國貿易壁壘。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后，美國只是承諾按最惠國條款繼續保持市場的開放，卻贏得了中國經濟政策的重大調整。“（美國）經濟遭到擾亂的真正原因不是貿易協議，而是新興市場崛起為全球經濟主要參與者，這不是美國可以阻止的，而且鑒于全球合作符合美國出口利益和更廣泛的利益，美國也不可能渴望遏制這件事。”

薩默斯批評說，雙邊貿易恫嚇對美國來說不是一個有效的策略。近幾個月來，由于美國無視世貿組織和全球體系，美國的貿易政策“遺憾地讓世界大部分國家站到中國一邊”。中國仍然可以出口到其他市場，而使用中國產品的美國生產商喪失競爭力，因為只有它們要被迫支付關稅。“歷史清楚地表明，像上世紀90年代初針對日本的那種貿易斗爭其實沒有取得多大成果，而且造成了巨大成本。”

更糟糕的是，特朗普的用人之道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為了拿美中貿易開刀，他容不得在此問題上與他意見相左者。原白宮首席經濟顧問、全國經濟委員會主席科恩因為不同意特朗普懲罰性關稅措施而辭職。在開打貿易戰一事上持溫和立場的國務卿蒂勒森也突然被解職。保守派經濟學家拉里·庫德洛出任新的白宮首席經濟顧問、全國經濟委員會主席。

在特朗普宣布加稅措施后，庫德洛積極為其辯護。他說：“我覺得好笑，人們問為什么特朗普總統要發動貿易戰，為什么他要增加關稅，等等。這樣看如何：為什么中國20年來不做改變，中方知道在破壞規則，為什么還要繼續？怪中國！不要怪政府，不要怪日本，不要怪歐洲，怪中國！”在接受彭博社采訪時，他對特朗普大加夸贊稱：“中國是問題，而特朗普總統是解決問題的人。他是20年來頭一個有勇氣挑戰對華貿易的美國領導人。”他喋喋不休的指責，連記者都有點聽不下去，說：“我們聽了太多對中國的指責了，說說你們打算怎么做吧。”當時，美國股市已出現大動蕩，庫德洛也回避不了這個現實，卻還繼續硬撐：“我是最樂觀的增長派。我們的經濟結構是良好的，工作數量最近增速變慢了，但還是很強勁的。失業率很低，通脹率很低，我不想討論經濟困難，我想說我們在進步。”

2006年，特朗普在好萊塢參加真人秀演出。如今，“作秀”已經成為他政治風格的一部分。

庫德洛曾明確表示，美國的關稅措施最終可能會豁免所有盟友，最終被征收高關稅的可能“只有中國”。即便庫德洛如此忠心耿耿，特朗普在考慮對1000億美元的中國商品加稅時，也沒“垂詢”他。根據美國媒體的報道，特朗普幾乎沒有和任何白宮官員商量，就自行做出了考慮額外加征關稅的決定。白宮辦公廳主任凱利知道特朗普還想額外加征關稅，但沒想到他會這么快宣布。協調白宮與國會關系的肖特則一無所知。多少知道點情況的可能是財政部長努欽，他受命在4月5日前準備好“威脅的內容”。有白宮官員透露，努欽接受命令后告訴了自己的幕僚，并和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談過。一些白宮官員認為，特朗普不經內部討論就宣布新決定，造成國會措手不及，也引發市場震蕩。

無論報道是否準確，有一點可以肯定，特朗普身邊唯命是從的人太多，缺的是“另一種聲音”。耶魯大學歷史系教授保羅·肯尼迪在接受采訪時，曾以“愚勇”形容特朗普的執政特點。他說：“我們的領導人從身體上、情緒上，從內心深處，確實沒有能力和耐心。他從不讀書，就看福克斯新聞頻道，不看其他新聞報道，早上醒來就想搞點事情。”這種情況和身邊沒有“直諫之臣”結合在一起，對美國、對世界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賺選票”的小算盤，碰上了經濟現實

除了“為美國賺錢”的大算盤，特朗普還有為自己和共和黨“賺選票”的小算盤。對現任總統來說，今年11月的中期選舉相當于“期中考試”，雖然選的是國會議員，但能反映出選民對總統的評價。已打算爭取連任的特朗普，此時“精準”地選定了作為經濟競爭對手的中國，通過對華示強來博取選民支持，這在本質上也是一種美式政治真人秀。

在特朗普執意發動貿易戰后，一些政客也紛紛出手“搭便車”，希望撈取“形象分”。共和黨參議員盧比奧就是其中之一。他在寫給萊特希澤和努欽的信中表示，很高興看到針對中國的“大膽”行動。盧比奧稱：“這些必要的行動是對前任政府綏靖政策的重要突破，為美國與這一戰略競爭對手的關系開辟了一條新的道路。”

然而，隨著中國有理、有利、有節的反擊，美國國內反對特朗普魯莽之舉的聲浪也日益高漲。內布拉斯加州共和黨參議員本·薩斯表示，特朗普政府的方法是對美國農業“放了一把火”。美國商會主席托馬斯·多諾霍發表聲明表示，美“行政部門關注中國工業政策和不公平貿易行為對經濟的負面影響是正確的，但美國商會強烈反對實施大幅提高關稅的決定”。他認為，高關稅會傷害美國消費者，導致貿易戰，對美國經濟增長和就業機會產生極其負面的影響，并代表美國商會敦促政府不要征收高關稅，應當與商界合作解決中國相關貿易行為引發的真正和合理的擔憂。

在特朗普發出“1000億美元”的恐嚇和中方極為嚴厲的反制之后，美國股市全線暴跌。當天，道瓊斯股指暴跌750點后收跌超550點，標普跌2.2%，納指跌幅為2.28%。

這幾天，特朗普正在安撫民眾的不滿。針對美國股市動蕩，他說：“我沒說我們不會受苦，我上任以來，股市漲幅已經超過40%，所以我們確實會有點損失。但當這一切結束時，我們的國家會遠比現在好得多。所以，這是我們必須做的事情。”對可能在貿易戰中受損的美國農民，他說：“我們的農民是偉大的愛國者。他們知道自己這樣做是為了國家。我們會給他們補償，到最后，他們會比現在強大得多。”透過這些“打白條”式的空洞許諾，人們聽出的弦外之音是，貿易戰的損失將由美國民眾“埋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