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華
2016年4月,身患癌癥的蔣海峰和再婚妻子曹欣瑞,一起到浙江省舟山市婦幼保健院簽署了取精、取卵、低溫保存胚胎的相關協議,成功保留兩人的5枚受精卵。
得知消息,蔣海峰15歲的女兒蔣莎莎喜笑顏開。原來,是她一手導演的這次行動。她告訴蔣海峰:她這樣做,是要給父親留下希望,把自己和媽媽虧欠于他的幸福帶到他身邊。
蔣莎莎為何會有這樣的說法?她能如愿嗎?
2014年9月的一天,蔣海峰和妻子王瀾到浙江省嘉興市秀洲區民政局,辦理離婚手續。正在排隊等待時,兩人14歲的女兒蔣莎莎走了進來,臉色凝重地說:“我要跟爸爸生活。”蔣海峰一驚。王瀾沉著臉道:“這件事由不得你。”語氣里全是不容商榷。蔣莎莎尖叫:“反正我必須跟爸爸。”大廳里的人都看向他們。結果,那天的離婚沒辦成。
女兒的舉動讓蔣海峰意外,也讓他感動。1979年出生的蔣海峰,是浙江省嘉興的一位造價工程師,性格溫和;妻子王瀾與他同歲,是一家房地產企業的財務主管。這些年,蔣海峰與女兒感情很深,他的工作需要隨項目跑,需要住在工地上。但女兒出生后,他只接受浙江范圍內的借調,時常凌晨開車回家,親親熟睡的女兒,在她的作業本上簽上爸爸的名字,第二天等不到女兒睡醒就又返回工地,雖然辛苦,卻甘之如飴。女兒6歲那年,蔣海峰放棄了調往廣州分公司晉升的機會,辭職留在了嘉興,就是為了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與王瀾協議離婚時,王瀾要求帶走女兒,蔣海峰沒想就答應了,但蔣莎莎堅決要跟他生活,讓他的心又活絡起來。從民政局回到家,他便向王瀾爭取女兒撫養權。但王瀾的回答很干脆:“你很清楚,這件事根本沒有商量的余地。”此后一個月,王瀾都在做女兒莎莎的工作,希望她跟自己生活,但都被莎莎斷然回絕。急于離婚的王瀾急得不行,考慮到蔣海峰對莎莎的感情可以讓她放心,在蔣海峰的要求下,王瀾同意修改離婚協議,讓蔣海峰獲得女兒的撫養權,她按月支付撫養費。兩人于2014年11月4日順利辦理了離婚手續。
離婚后,蔣海峰不再加班,只要是蔣莎莎在家的時間,他一定陪在女兒身邊。但是他發現蔣莎莎不再像從前一樣粘著他,放學不按時回家,周末出去玩動不動消費大幾百。一天晚上,蔣海峰應酬結束后,竟然在溫泉會所門口看到正在結賬的女兒,和幾個穿奇裝異服的學生在一起。蔣海峰氣壞了,上前拽過女兒,發現她竟然還化了妝。
“你跟誰學的?”蔣海峰氣得語無倫次。不想,蔣莎莎卻一臉不在乎,告訴蔣海峰:“既然你能毀了這個家,我也可以。”蔣海峰有些傷心,他告訴女兒,成年人的世界有很多復雜的責任和感情,爸爸和媽媽的感情出了問題,但他們依然在意自己的女兒。蔣莎莎委屈地哭了,她似懂非懂地問:“那你為什么要拆散這個家?”蔣海峰紅著眼眶抱住女兒,向她道歉,自己沒有守住這個家。那之后,蔣莎莎好像漸漸接受了父母離異的現實,直到2015年3月,王瀾來家里接女兒去自己家里玩。車開出城區,蔣莎莎才發現,媽媽有了一棟帶院子的3層別墅,一個45歲左右的叔叔在餐廳切水果。王瀾讓她叫人,蔣莎莎驚惶地看了一眼媽媽,問她:“你這么快就結婚了?”場面有點尷尬。王瀾拉著女兒,告訴她叔叔為人很好,如果她跟媽媽生活,就能到私立學校讀書,然后出國留學。“我才不要。”當著叔叔的面,蔣莎莎跑出了家門。王瀾出去攔她,怪她不懂事,母女倆吵了起來,蔣莎莎推開她,打車回到家里。
從王瀾處回家后,蔣莎莎性情大變,經常逃課、打架。一天蔣莎莎的班主任上門家訪,蔣海峰才知道,女兒期中考試下降了20多名,而老師多次邀請家長到學校談話,蔣莎莎都沒有告訴爸爸。蔣海峰頭痛不已,他以為,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情況可能好轉,畢竟自己是個男人,很多話也不方便和女兒直接交流。可是,蔣海峰談了幾個朋友都被蔣莎莎攪黃。直到在公司老板的牽線下,36歲的蔣海峰認識了31歲的圖書編輯曹欣瑞。雖然蔣海峰告訴過曹欣瑞,女兒蔣莎莎有些叛逆,不好相處,曹欣瑞卻因在相處過程中感覺蔣海峰踏實、善良而與他在2015年9月低調結婚。
曹欣瑞盡管做足思想準備,蔣莎莎的表現還是出乎她的意料:不跟她說話,不吃她做的飯,不許她開家長會。2015年12月,蔣莎莎想買一架三角鋼琴,曹欣瑞有些不同意見,蔣莎莎就拿著刀站在餐廳的凳子上,以自殘威脅。曹欣瑞嚇壞了,正洗著衣服就慌忙從洗手間跑出來,拌在門框上摔了一跤,流產了。
蔣莎莎看到地上流了一攤血,嚇得趕緊給爸爸打電話,但孩子還是沒有保住。看到曹欣瑞在病床上悲傷地痛哭,蔣海峰第一次罵了女兒,讓她滾回家去。蔣莎莎卻氣了:她何曾知道后媽懷孕?!被爸爸不分青紅皂白地責罵,蔣莎莎心里本來還有的一點愧疚瞬間煙消云散了。激動之下,她說:“你不用找我,反正你早就不想要我了!”
蔣海峰目瞪口呆之時,曹欣瑞再也忍不住了,顫抖著嘴唇說道:“你知道你爸爸為你付出了多少?”她不顧蔣海峰的阻攔,曝出一個驚人隱情。
蔣海峰的老家在寧波市劉杜村,父母務農,家境貧寒。1993年他考上寧波市第四中學,和王瀾成為了同學。情竇初開的年紀,他喜歡上了高冷驕傲的王瀾,但得知了王瀾的父母都在國企做領導后,蔣海峰就再也沒有了追求的勇氣。高中畢業后,他追隨王瀾一同考到青島大學。得知王瀾考上了杭州一所大學的研究生,蔣海峰又選擇了杭州的一家設計院工作,默默地陪伴著王瀾,隨叫隨到。
讀研后不久,王瀾就和醫生杜濤談起了戀愛,蔣海峰也不再出現。直到2001年的一天,王瀾約他見面。原來,讀研究生不久的王瀾懷孕了,她打電話將懷孕的事情告訴了杜濤,杜濤的語氣卻有些慌。他告訴王瀾,自己不想結婚,更不想要孩子,讓她去做掉。王瀾不肯,杜濤家三代骨科醫生,有家族診所,是個真正的富三代,她又很喜歡杜濤,想了很久,王瀾決定留下孩子,肯定能順利釣到金龜婿。但是杜濤的態度一直在搖擺,幾天后,他還突然辭職消失了。而王瀾只知道他是湖州人,別的信息一無所知。
王瀾已經懷孕5個月了,肚子漸漸凸顯出來,她的事情在學校傳得沸沸揚揚,她不敢留在學校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自己父母。兩人到咖啡館坐了一整個下午,最終王瀾決定引產,但被蔣海峰阻止:孩子已經5個月,有了知覺,會躲避B超手持儀,會感覺到痛,他實在不忍心。“那孩子生下來怎么辦?我會被爸媽打死,會一輩子被人恥笑。”“不是還有我!他不負責我負責!把孩子生下來吧,我來當孩子的爸爸。”
蔣海峰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他真心希望自己愛的人幸福、快樂!哪怕是自己去當一個“接盤俠”。王瀾感動得眼淚直流,那時候未婚先孕是很恥辱的事,就算沒有生下來,她也沒臉再做人了,但是如果立刻結婚就一切順理成章了。按照蔣海峰的安排,王瀾帶他回了家,蔣海峰向王瀾爸媽提親,在王瀾父母知道自己閨女懷孕之后,不明真相的王瀾父母對蔣海峰也是百般責備和冷眼,但最終同意了他們的婚事。蔣海峰和王瀾在老家寧波舉辦了婚禮,關于孩子的身份,蔣海峰連自己的父母都沒有告訴。
婚禮之前,蔣海峰覺得自己真是瘋了。但對于他來說,這是娶到女神的唯一機會。雖然知道王瀾并不喜歡他,可蔣海峰相信,只要努力,再冰冷的心都能暖化。婚后他們再生一個孩子,也就兩全了。
為了照顧王瀾的情緒,婚后,蔣海峰辭掉杭州的工作,到嘉興做一名造價工程師,到嘉興市定居。4個月后,蔣莎莎出生了,蔣海峰看著躺在小床里的蔣莎莎歡喜得不行,一會摸摸小手,一會摸摸腳丫,反倒是王瀾,一直閉著雙眼,不想多看一眼自己的親生姑娘。出了月子,王瀾就返回了學校。
看到蔣莎莎一天天長大,跟杜濤越來越像,王瀾時常想起自己被前男友拋棄的情景。如果當初沒有懷孕,她也不會慌不擇路地嫁人。生活進入瑣碎后,王瀾對嫁給蔣海峰心有不甘。雖然蔣海峰憑借努力年薪30萬,成為中產階級,但每每得知當年她看不上眼的某個追求者成了老板、身價倍增,她就氣不打一處來。2014年新年前夕,王瀾在公司新年答謝宴認識了公司合作方總監韓俊,酒至半酣的他們互留了聯系方式。他們一來二去,最終突破了底線,相處半年后,王瀾不小心懷孕。為了生下韓俊的孩子,王瀾果斷跟蔣海峰提出離婚,不想,女兒竟堅決選擇跟爸爸。王瀾幾次想說出真相,都被蔣海峰阻止了:“女兒正在青春期,我們離婚對孩子的影響已經夠大了,再讓她知道身世,那不是要毀了她嗎?!”
想不到這才是父母離婚的真正理由,蔣莎莎撲到爸爸的懷里,哭著說出了多年的心結——
原來,2014年的那天夜里,14歲的蔣莎莎沒睡著,并且聽到父母的談話。她清楚地聽到蔣海峰的話:“離婚,孩子歸你,我自己再找人重新開始。”
那一刻,蔣莎莎蒙了,她不知道爸爸為什么要跟媽媽離婚,拆散這個家,連自己也要像絆腳石一樣被拋棄。一股恨意涌上心頭。幾天后,媽媽告訴她離婚后跟自己生活,爸爸也完全沒有爭取撫養權。蔣莎莎就更恨爸爸平時裝出的愛護她的樣子,恨他的虛偽。想到爸爸不久后就會重新擁有新家庭,成為人生贏家,她就無法接受爸爸把快樂建立在傷害家庭的基礎上,她一定要攪黃爸爸的如意算盤。所以,青春期叛逆的蔣莎莎才大鬧離婚現場,然后拼命阻止父親再婚。那天去母親的新家,看到母親又懷了新寶寶,她傷心又難受,無法接受母親這么快另擇新人,也非常清楚母親的新家沒了自己的位置,她更加感覺自己是個棄兒,也更恨將自己推到如此境地的父親……
“我錯了。”蔣莎莎后悔多年來生活在自己斷章取義的偏見里,還連累了無辜的繼母。她站在曹欣瑞床頭,抱歉地說:“我不會再這樣了,你以后可以放心地生活,放心地生寶寶。”可是說出這些話后,蔣莎莎突然語塞,她根本不是蔣海峰的女兒,更不該繼續住在這個家里,可是想到要回到媽媽身邊,蔣莎莎困惑地看了一眼蔣海峰。蔣海峰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拍了拍女兒的肩膀,說:“別胡思亂想了,父母沒什么不能原諒孩子的。”
兩天后,曹欣瑞出院了。她一回家就看見房間、廚房都收拾得整整齊齊,那副刺眼的蔣海峰與王瀾的合照也從墻上摘下去了。蔣海峰說,這都是蔣莎莎做的。那晚蔣莎莎一放學就立刻飛奔回家,看爸爸早已做好了飯菜,她就爭著要刷碗。之后一連幾天,蔣莎莎像是換了個人,很少說話,飯前幫繼母沖好紅糖水,時刻看著溫度計調節空調的溫度。雖然蔣莎莎從小乖巧,但她如今的小心翼翼還是讓蔣海峰很心疼。
一天晚上,三口人一起坐在客廳的時候,蔣海峰告訴女兒:“你不是我親生的,但我不是今天才知道,可是我還是要了你的撫養權,這里永遠是你的家,曹媽媽也是你媽媽。在自己家里,一切還像從前一樣。”蔣莎莎突然哭了出來,她不想回到王瀾身邊,又怕繼母趕她走,而聽了王瀾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年幼的她為親媽媽的自私冷酷而慚愧,更覺得自己不配得到蔣海峰的愛護。
那天,他們一家三口進行了一次長談,女兒能有這樣的想法,蔣海峰很欣慰:“咱們是一家人,以后不要再把這種思想放在心上了。”可是蔣莎莎為爸爸不值。蔣海峰卻說,這都是自己的選擇,他沒有怨言。蔣莎莎沒有繼續爭辯,她知道,補償爸爸最好的方式是讓他擁有一個寧靜的家,王瀾虧欠的,她這個女兒應該替媽媽做出補償。
就在蔣莎莎準備好要拋棄過往,和爸爸邁上新生活的時候,2016年3月,蔣海峰感到時常雙腿脹痛,吃了止痛藥還是疼得翻來覆去睡不著。在嘉興市人民醫院做了CT與X射線檢查后,蔣海峰竟然患上原發惡性骨腫瘤,也就是常說的骨癌。幸運的是,發現及時而此時還處于發病初期,鑒于癌細胞發展緩慢并沒有轉移現象,醫生建議采取中西醫結合治療,或考慮保肢手術。
蔣海峰愣住了,好日子才剛剛開頭,他竟然要死了嗎?在女兒面前,他努力保持鎮定,但才兩周時間,蔣莎莎就看出爸爸明顯瘦了一圈。一天晚飯,曹欣瑞又燉了骨頭湯,蔣海峰看了一眼,“唉”了一聲,說沒胃口不吃了。蔣莎莎急了:“爸爸,都說了是初期,你這么折磨自己病情才會加重呢。”
“加重我就不活了。”蔣海峰把筷子摔出老遠,轉身就走出了家門。曹欣瑞告訴蔣莎莎,自從查出生病,蔣海峰整個人都不好了,兩次從網上和醫院掛上號后,他也沒去檢查,“你爸說過好幾次,他這一生太痛苦,沒念想了,不治了。”
不久的一天,蔣莎莎午休的時候在校門口看到了王瀾的車,王瀾叫女兒過去,說知道了蔣海峰的病情:“你還是跟我一起生活吧。”“你都不問問我爸現在身體怎么樣嗎?”蔣莎莎告訴王瀾,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才為有這樣一個自私自利的母親感到可恥。“我不跟你走,因為我不像你,把無情當理智。”蔣莎莎選擇留下來與沒有血緣的父親在一起,她告訴母親,“如果你還有一點良知,就去彌補我爸爸吧。”
女兒的舉動讓王瀾有些震驚,從前她不愿意承認,只以為擁有了錢、地位和愛情,就能幸福,可是這一次,女兒寧可跟一個病重的非親生父親,也不跟自己這個親媽過好日子,她第一次反思到蔣海峰的可貴和自己對他的虧欠。幾天后,王瀾約女兒出來,把一張銀行卡塞到她手里:“這是離婚時我分到的財產40萬,你拿給蔣海峰吧。”蔣莎莎有點震驚,問她真的不去看看爸爸嗎。王瀾覺得不該去打擾他的生活了,蔣莎莎卻有點遺憾地說:“但是放、化療對爸爸的身體損害很大,我怕他就算能痊愈,也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媽媽,我和你各欠爸爸一個孩子,恐怕沒機會彌補了。”
突然,蔣莎莎想到,可以用媽媽這筆錢為父親冷凍精子,用孩子給他希望。曹欣瑞也覺得靠譜,怕蔣海峰不同意,她和蔣莎莎一起想出一個主意。曹欣瑞說自己輸卵管堵塞,墮胎一次后更不容易受孕,只能接受試管嬰兒。在曹欣瑞的反復勸說下,蔣海峰和妻子于2016年4月一起到舟山進行取卵、取精,用低溫保存技術保存胚胎5個。按照約定,3個月后他們可進行胚胎解凍和移植。
蔣海峰頓時有了生活的希望。2016年9月,在曹欣瑞和蔣莎莎的陪伴下,蔣海峰住進了嘉興市人民醫院。因為他發現得早,肌腱、韌帶等組織良好,經過檢查和專家論證,制定了不會損傷到重要血管和神經的保肢治療方案。12月,在進行了一個月的化療準備后,醫院對蔣海峰進行了保肢手術。
2017年1月,做完術后放化療的蔣海峰和妻子曹欣瑞到舟山,用冷凍胚胎做試管嬰兒,第一個月,胚胎即順利著床。胎兒3個月一切正常時,曹欣瑞才告訴蔣海峰:她并沒有輸卵管堵塞,這一切都是她和女兒設計的溫馨騙局。蔣海峰感嘆不已。那天回家,看著蔣莎莎放學回家后對著曹欣瑞溫馨說話,蔣海峰覺得此生足矣。
2017年底,曹欣瑞順產生一男嬰,蔣莎莎對弟弟愛如至寶。2017年12月,蔣海峰到醫院復查,身體一切正常。曹欣瑞和蔣莎莎長長舒了一口氣:這一仗,他們一家打贏了。
(因涉及隱私,文中王瀾、韓俊為化名)
編輯/談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