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魚還給海洋：大咖媽媽解鎖疼痛的母愛

多吉

[本文人物簡介]袁農，末代皇帝溥儀財政大臣的外孫女，現任成龍中國公司總經理，是國內影視圈重量級人物。然而，事業如此成功的她，卻一度是一位迷失的母親：袁農在丈夫因病離世后，她讓12歲的女兒退學，將其帶在身邊工作，寸步不離、極盡呵護，成了一名“袋鼠媽媽”。可嘔心瀝血的愛，卻令女兒喪失了似錦年華里本該有的熱情和愛的能力，從最初的敏感、叛逆，發展成青春期孤獨癥……生命向不可測的深淵急速下墜！

絕境的女兒，疼痛的母愛。袁農開始重新學習為人母，重新學習愛……如今她的女兒張嬌嬌精通多國語言，是國內知名的雙語主持人，并成為了影視圈最年輕的副導演……袁農真誠地將自己和女兒的故事奉獻給她喜愛的《知音》，希望能給奮斗在事業征程上的精英女性一些人生的啟迪。

以下是她的自述：

沉重的鎖：大咖媽媽愛得寸步不離

對于我和當時僅12歲的女兒張嬌嬌來說，2001年2月7日是一個黑暗的日子。這一天，我的丈夫、原兒童電影制片廠廠長張萌因肺癌離開了我們。他最后留給我的話是關于女兒的：“你，我是放心的。女兒，我實在放下不，你一定要幫我照顧好她。”

丈夫的遺言讓我心痛，更讓我愧疚！我是一個事業心很重的女人，從人民大學新聞系畢業后，便機緣巧合邂逅了影視巨星成龍，從此涉足娛樂圈。通過幾年努力，逐漸成為他在國內唯一的合作伙伴。1998年，成龍正式與我簽約，授權我全面負責他在國內的所有演出事宜。而張萌身為一廠之長，也非常忙碌，所以女兒從出生后就一直跟著外公外婆長大，從沒像別的孩子那樣窩在我們懷里撒過一次嬌。

就在這個肝腸寸斷的時刻，我意識到，我和張萌都欠女兒太多。而生命并不如我們以為的漫長，張萌想補償女兒，已經來不及，我不能再錯過機會。

我下定決心要在繼續工作的同時，給女兒最完整的愛。我想不如索性讓她呆在我身邊，這樣我就可以隨時照顧她。于是我告訴她：“你已經沒有父親了，你需要母親。媽媽沒辦法天天在北京陪著你，你就別讀書了，我到哪里，你就隨我到哪里。”

女兒看著我點了點頭。很快，我幫她辦理了退學手續。從此，她開始跟著我東奔西走。那時候白天女兒陪我待在成龍的劇組，學著做場記一類的活；晚上我則輔導她自學中學課程。我的想法簡單而強烈：我要時刻陪伴在女兒身邊，彌補她曾經缺失的母愛。

女兒的吃穿住行，我事事親力親為。有一次，女兒跟著劇組的一個女演員上街，偶發興致買了一件70多塊錢的外套。我一看立刻讓她把衣服扔了，并責備她：“任何時候都要注意身份、講究品位。”女兒窘迫地漲紅了臉，保證再不犯同樣的錯誤。之后她再也沒有自己做主買過衣服。

在劇組久了，女兒喜歡上了表演，多次表示想做個演員。但我否定了她的想法。對我來說給女兒安排個角色易如反掌，可我覺得娛樂圈太復雜，我更希望她在一個單純安靜的空間里生活；我也不愿意別人指著我的鼻子說，我在利用自己的地位推女兒上位。

在我的培養下，女兒看上去越來越溫順乖巧，有品位、有修養，正像我希望的那樣。

我沒有意識到，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女兒也在長大。這個女兒是壓抑的、焦慮的、膽怯的。2006年，姜文的《太陽照常升起》劇組里缺人，我臨時讓女兒去幫忙，姜文的助理是個特別帥氣的小伙子。有一天女兒蹲在旁邊看演員拍戲，冬天，穿堂風很大，女兒裹著軍大衣還是瑟瑟發抖。但小伙子卻站在她的身后，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擋風。連姜文都看出來小伙子的心思，女兒也有些心動，但他約她吃晚餐時，她還是選擇了拒絕。

“女生能不能和男生單獨吃飯，要是我同意去，是不是就表示得做他女朋友了？”女兒很認真地問我，眼里還有隱約的淚水。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

由于公司事務繁多，我每天只能睡不到四個小時，吃飯也是潦草了事。但不管多忙多累，我總會給女兒訂最安全舒適的酒店，并安排好她一日三餐的菜譜。有天晚上我在劇組盯戲，女兒決定先回酒店。半小時后我打她的手機不通，打電話到酒店房間也沒人。女兒會不會在路上出車禍？或者有什么意外？我頓時心急火燎，放下手頭的事四處找她，忙亂中路上狠狠摔了一跤，右腿膝蓋頓時血肉模糊，腫了起來。后來我還報了110，警方說48小時后才能立案。結果兩個小時后女兒打來電話，說在回酒店時看到沿途風景很好，就散了會兒步，沒注意到手機沒電了。

“你說得輕巧，你知道你給我帶來多大的麻煩？”聯想到丈夫離世后自己的種種壓力，無窮無盡的忙碌、心酸，我的眼淚都出來了。女兒也很委屈：“我不就是散了會兒步，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爭吵最終以女兒的道歉結束，女兒買來了紗布和藥膏，然后端來溫水，蹲在地上仔細地給我清洗傷口，盡量輕柔地為我包扎。那一刻，我感到滿足而欣慰。

2007年年底，我的母親突然去世了。這件事對我們的打擊是巨大的，甚至超過了我丈夫的離世。女兒是外婆一手帶大的，外婆在她心里，就是溫暖與愛的源泉，也是她的安全底線。

事實上，女兒真的像換了一個人，變化之大，令我始料未及。她開始尋找各種機會逃離我的視線。她還偷偷把一頭又黑又直的頭發燙了又染。2008年11月的一天，她隨我在劇組工作時，因為有一組鏡頭演員返工了五次，她脫口而出說了句：“他媽的什么破演技？”女兒竟學會了說臟話！我震驚得半天沒吭聲。她也訥訥地紅了臉。但當我把她叫到一邊訓斥時，她卻并未像從前那樣唯唯諾諾：“一句口頭禪而已，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這還是那個讓我引以為傲的高貴溫婉乖巧的女兒嗎？我火了，歷數她這段時間以來的諸多異常和種種不檢。沒想到女兒更強硬了：“您要看我不順眼，我倆就各過各的。”“你說什么？！”我氣得舉起手來“啪”地一掌打在女兒臉上。

這是女兒生來第一次挨打，她“哇”地哭著跑了。此后我們陷入了冷戰，除非有非說不可的事，否則她不再和我說一句話。我心如刀絞，反復問自己：我的女兒怎么了？

當時，我正出任成龍中國公司總經理。每天身體和大腦都處于超負荷的運轉中，加上女兒這么一鬧，我如同繃緊的弦又被強拉了一把，瞬間崩潰了。

2009年2月中旬，我在香港參加媒體見面會時突發腦溢血昏迷，被送到圣瑪麗亞醫院急救，昏迷了三天才蘇醒過來。

出院后，我發現女兒交了一個男朋友。

對方是天津人，在北京工作，女兒對他事無巨細、噓寒問暖。有次男友開會沒接她電話，她居然發瘋似的把自己鎖在房間，一口氣給他發了五百多條短信。

最終，男孩不堪重負提出分手，失戀后的女兒成天閉門不出。一天，她把衣柜里的衣服都搬了出來，堆得滿床都是，哭喪著臉坐在那堆衣服里，問我為什么她穿哪件都那么難看。

至暗時刻：青春期孤獨癥撲面來襲

我帶女兒去看了心理醫生，經診斷她患上了“青春期孤獨癥”。這是一種非常嚴重的精神疾患，患者對于與他人的接近懷有強烈的警戒和恐懼，在日常生活中常常傾向于盡量避免自我暴露、傷害和侮辱，逐漸發展為希望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如果不適時治療，患者最終很容易因感受不到生命的意義，而陷入自我傷害甚至自殺的境地。醫生告訴我，改變孩子的生存環境、消除疾病的心理誘因才是治本的方法。

醫生的話讓我痛苦地反省：是什么讓女兒的世界變得如此單薄脆弱，再也經不起任何碰觸？是失戀嗎？不，那只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罪魁禍首是我！是我用愛的名義挾制她。她沒有自我、沒有安全感，終于淪落到只能借助別人的認同或者否定來證實自己的存在。只是叛逆也好，回歸也罷，都根本無法拯救她，反而讓她的世界變得更加一無所有，最終走進生命的死胡同……

2010年初，成龍中國公司在北京掛牌成立，我也正式走馬上任。當無數閃光燈朝我聚焦、我的事業和人生又登上新的峰頂時，我卻無暇享受成功的喜悅，我為自己定下了新的人生目標，那就是一定要探索出一種陽光的、無痛的“親親相伴”的方式！

我和女兒嘗試的第一課是哭。從小家里給我說得最多的就是不許哭，哭是懦弱。不管心里積壓了多少負面情緒，都不能用眼淚表達。于是我漸漸習慣了被壓抑，并把這種方式也傳遞給了女兒。而現代醫學證實，幾乎所有的精神疾病，都是長期的情緒積郁所導致。現在，我告訴女兒，哭和笑一樣，都是內在情感的外在發泄，應該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身心舒展了，人就有了彈性，就能夠包容和接納別人和自己。

我的話觸動了女兒最敏感的心弦，她的嘴張了張，還未開口，眼淚便流了下來。那之后，我和女兒之間形成了一個慣例，就是每天至少給對方半個小時說說心里話。我們把這段時間稱為免責時間，哭也好笑也好，表達出來就好。不論對方說什么，都不準打斷，更不能責怪。

一次，女兒告訴我：一個秋天，她坐在一個經常去的咖啡店里，那里很大的落地玻璃，向外望去，景色非常美麗。她就在那樣的美景里要了一個巧克力慕斯，吃了一勺后，發現索然無味。

女兒的話引起了我強烈的共鳴。記得以前，我最快樂的時刻就是每晚睡覺時，將被子拉開后往身上一蓋，便仿佛隔離了所有煩惱。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就算住最豪華的酒店，蓋再好的被子，我也不覺得快樂了。

我把這些也說給她聽，說著我倆都流淚了。當我們把這些說出來時，我和女兒的心開始真正靠近。

按理說，女兒開始信賴我，親近我，情緒就應該越來越穩定。可是，恰恰相反，她變得對我特別依賴，依賴到一種極端的程度，就像襁褓中的嬰兒，只要睜開眼睛就要看到媽媽，否則便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2010年5月的一天，我因為要參加一個重要宴會，拒絕女兒要我陪的要求，出門了。沒想到，等我晚上回到家中，驚恐地發現女兒竟然躲在衛生間里，用大頭針不停地重重地劃著她的手臂、大腿……地面上鮮血淋漓，我的心那一刻停止了跳動……

我停掉了幾乎所有的工作，分秒不離地陪伴在她的身邊。此時，我也不得不面對一個難題：是否該為了女兒而放棄事業？答案幾乎是不容置疑的，因為女兒的生命肯定是高于一切，可每當想到要割舍為之奮斗了半生的事業，我就開始睡不著覺，急劇消瘦。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我辭職去照料女兒，那不是又走回了袋鼠媽媽的老路？！女兒現在需要的，也許不只是時間上的陪護，她還需要我給她做一個示范，告訴她一個健康的正常的人該怎么去生活。

母愛解鎖：把魚還給海洋

我決定和女兒一起帶著痛重生！我帶著她恢復正常工作，但推掉一些不重要的事務和應酬，一半精力用來打理成龍中國，另一半精力放在了日常生活中。

那是我和女兒最快樂的母女時光：我會專程帶著女兒飛到巴西去挑選咖啡豆，會在周末陪女兒去電游室玩賽車，會用一個下午的時間學一首新歌，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我在征求女兒的意見后給她制訂了詳細的日程表，讓她知道每天每時該干什么；給她辦了儲蓄卡和信用卡，讓她獨自打理收支；不再干涉她的衣著、交友；不再隨便進出她的房間……

在我的帶動下，女兒也在不動聲色地改變。半年后，她已經能獨自去電影院看完一部電影，獨自去超市采購……

她的自我意識也逐漸強烈，言語中“我的”兩個字越來越頻繁，“我的房間”、“我的理財賬戶”、“我的片場同事”……

2011年，她嘗試著恢復了中斷已久的外語培訓。女兒慢慢建立了自己的朋友圈，這些朋友中有留學生和富二代，也有普通家庭的孩子……

隨著自我的不斷強大，女兒也在不斷做著人生的新嘗試。有一次，她拿了自己攢下來的五萬元零花錢去嘗試炒股票，結果不到一個月就虧損完了。如果在以前我一定會責備她，但現在我覺得那也是一種寶貴經歷，人一定要酸甜苦辣都嘗試過，才會真正成長。我還告訴她，你不僅不比媽媽差，還可以做得比媽媽更好。聽到這句話時，女兒的表情震驚又興奮，也更加自信。

2011年3月，女兒毛遂自薦再次去了姜文的劇組，并以出色的表現讓姜文刮目相看，破格提拔她為副導演。

2013年，她通過游學，語言天賦得到了充分發揮。英語，日語和葡萄牙語都能流利交流。回國后，成功應聘到北京電視臺，擔任了該臺的雙語節目主持人。

2015年底，女兒的步子邁得更大了，她向自己的演員夢發起了沖擊，考慮到在大屏幕上競爭角色有一定難度，她先和幾個朋友拍起了微電影。微電影不受工具的限制，手機也能拍，小相機也能拍，拍完后有一臺電腦就能剪輯出片。他們就那樣搗騰出了五六部片子，然后上傳到網絡。

2016年，她導演的《風的方向》、《夏日》的點擊率都超過了10萬人，好評如潮。受女兒的啟發和帶動，我對微電影也產生了極大的關注。目前，國內成龍慈善基金會已經和北京師范大學合作，拿出基金資助微電影人；北京電影學院也有意和成龍中國合作拍攝微電影。

此時，她趁機邀功：“這可有我的一份功勞，將來你們拍片子時，別忘了給我個角色。”我的回答是：“那是一定的。”女兒聽完咯咯直笑。

我內心的想法已經和從前完全不同了，女兒如今已經亭亭玉立，漂亮、有才華，不遜于任何一個明星，作為母親，我為何不能大大方方地向圈內朋友推薦她，幫助她把事業推進到另一個高度呢？愛不應該是捆綁式地讓孩子附麗于父母的榮光，也不應該是補償式地在物質上過度給予或者精神上過度依賴，而應該是既給孩子獨立的天空，獨立的發展方向；又與她牢牢扎根于同一片土壤，在關鍵時刻給她支撐和扶助。這樣輕松的、陽光的、完全無痛的母愛，才是孩子所需要的，也是每個母親應該追求的。

不久前女兒又興奮地告訴我一個好消息，前男友主動和她聯系了。我知道女兒內心一直放不下他，一直期待著能夠柳暗花明。盡管我并不看好這段感情，但還是鼓勵女兒試試看。結果女兒并沒有和他立即復合，而是和他在長談之后約定，先各自冷靜兩年，兩年后如果有緣再繼續。

女兒真的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在男生面前手足無措的羞怯脆弱的孩子，她懂得了如何愛自己，也懂得了如何愛別人。

編輯/李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