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碎片

商曉娜

商曉娜，兒童文學家，代表作有“拇指班長”系列、“絕佳拍檔”系列、“搗蛋大王王小天”系列……關于創作，她認為，作家不是天生的，而是從當讀者開始的，關鍵是要多閱讀、多練筆，將生活的養料和個人的幻想統一起來，才可能結出精神的果實。

走出師范學校的大門口時，我的懷里摟著一幅裱得很精致的畫兒，肩上的大帆布袋里裝著零碎的小東西，也有一些書。

畫兒是一個男孩子送的，作為生日禮物，卻遲到了多半年才轉輾到我的手里。他陳列的理由里，不乏道歉和認真之類的句子。其實，我一直也沒有責怪他，他在那個生日的晚上不是打來了電話嗎？往往我需要的，恰是一句問候，而非有價值的禮物。

可是他的這幅畫兒，也真是有價值了。從創意到完成，是時間的價值。這之后的裝裱，是金錢的價值。

他弄這幅畫兒的多半年，我一直過得潦草。在課堂上寫小說，古文考試莫名其妙地不及格。我跑出去打工，把老板氣得直哭。我堅信生活會好起來，可以再優雅一點，可是金錢很快不翼而飛。我似乎什么都沒得到，口袋還是比臉干凈。

我感到了疲憊。一個女孩子，有了這樣的心思，不知道是不是件壞的事。

我摟著他給我的畫兒，太用力了。我總是做一些杞人憂天的事，把自己的情緒弄得很糟。比如：我擔心這畫兒會從臂彎滑落到地上。

事實上，它不會的。反倒是我的肩膀被那個大大的帆布袋子勒得生疼。可是，我也不責怪帆布袋子，里面有我長久以來的收藏。畢業前，我也就沒有道理還死賴在學校里了。

我一樣一樣地清理它們。用過的教材，我總是舍不得丟，這大概和我的性格有關吧。我愿意堅信這些書里面，有我挑燈夜戰時的汗水味道。

書里面，偶爾也會滑落出一枚精致的書簽。這是我的讀者隨信寄來，我再隨手插入書中。我們交往的緣起，都是由不經意產生的。他們不經意買了某一本雜志，或者某一期報紙，然后不經意讀到我的文章，覺得喜歡我，有問題可以探討，就寫來信。他們通常不會心存得到回信的希望，卻又碰運氣。我的精力，只能回復少少的幾個人，又給他們帶去不經意的歡喜。他們再回信時，總是禮貌地表達自己的如愿。

我的這個帆布袋子里，最沉重的是我寫了很久的稿子，有長的，有短的，有寫好的，也有寫壞的。一個女孩子評價我，念師范學校可以得到兩份職業。她說話的表情是快樂的，可她不知道我面對這兩份職業的茫然。我終于知道了無論熱愛還是不熱愛，人都可以做好一份工作，如果你做的是你熱愛的工作，你又是多么幸福。

在某一段時間，我努力去接近幸福，讓自己不要有絕望的情緒，可我總是在幸福的旁邊徘徊。于是，我不得不放棄休息，嘗試另一種不會產生沖突的狀態。我有很多話，不能夠說得太明白，明白了，會傷害很多自以為是愛我，以及不愛我的人們。

我還是說一說我的帆布袋子吧，那里珍藏著一些美麗的秘密。98元錢買來的手鏈，只帶回家一次，告訴家人標價20元，可還是有人喊貴。倘若我說了98元呢？我不敢。我總是虛報價錢，這是我的壞習慣。

還有幾張折疊整齊的便簽，是他寫來的，他在一些時間總要寫類似的便簽，約吃飯，或者約逛街。我不喜歡和他一起走路，卻偏偏保存著他寫來的真跡，是女孩小小可愛的虛榮吧。這些便簽，一直保存在我的朋友的手機袋里，塞得快要滿溢。在我們快要各奔東西的一刻，她拿了出來。她說若干年后，這是你的財富。我看著她微笑，她知道我的理想，當我雞皮鶴發住進養老院，還有我年輕時的情人前來看我。我的記憶里，唱著一首叫《鎖上記憶》的歌。保存這首歌的磁帶，卻是在別人的收藏品里求來的。鎖上一切記憶，永遠不再想起，情書與照片今晚要毀棄，藏在舊夢里……

我是不希望記憶被鎖住的，只渴望過短暫的失憶，然后慢慢地將一切重新串起。我不鎖上記憶，可是也不知道，這些記憶會保留在我的頭腦中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