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單車商業模式的經濟學分析

【摘要】共享單車在解決出行痛點，給用戶帶來便利的同時，也暴露出損壞率高，私占嚴重，押金和預付金監管缺失、影響城市交通等問題。本文利用“公地悲劇”和“外部性”經濟理論對共享單車的商業模式進行研究，認為共享單車本質上屬于分時租賃模式，但收入主要來源于用戶押金和預付金孳息、風險投資溢價、租賃費，且在行業逐步規范的大背景下，共享單車的目前的商業模式正變得越來越不可持續。未來共享單車的商業模式必將做出改變，從而克服“公地悲劇”和“負外部性”問題，建立在主要收取租賃費的良性發展軌道上。

【關鍵詞】共享單車 分時租賃 公地悲劇 外部性

伴隨移動互聯技術的突飛猛進，以摩拜單車、OFO小黃車等為代表的共享單車走入人們的生活。共享單車解決了開車堵、打車貴、走路遠的出行痛點，滿足用戶“最后一公里”的需求，極大地方便了用戶。但是，在給用戶帶來便利的同時，共享單車運營管理混亂、車輛損毀、私人獨占、亂停亂放影響城市交通等問題，正日益成為威脅該商業模式可持續發展的重要阻礙。據報道，悟空單車、町町單車和小藍單車分別在2017年6月、8月和11月宣布關閉；小鳴單車雖未正式宣布倒閉，但其辦公大樓已經空無一人；酷騎單車在2017年9月經歷押金風波，目前由四川拜客科技有限責任公司代為管理。

一、共享單車是一種分時租賃模式

共享經濟（sharing economy）又叫分享經濟，一般是指以獲取一定報酬為主要目的，基于陌生人且存在閑置資源使用權暫時轉移的一種新的經濟模式。分享經濟強調的兩個核心理念是“使用而不占有”和“不使用即浪費”，屬于一種典型的帕累托改進。共享經濟以Uber、滴滴、airbnb為代表，其重要特征之一是共享的標的是閑置資源，同時也說明資源本身的權屬是清晰的。例如，Uber通過在一段時間內轉移車輛的使用權而獲得報酬，airbnb通過通過一段時間內轉移自有房屋的使用權而獲得報酬。然而，以摩拜單車、OFO小黃車等為代表的共享單車，它們的所有權始終屬于單車公司，不屬于閑置資源，消費者實際上購買的是一段時間的使用權，本質上是一種分時租賃模式。從商業模式角度看，共享單車與公園里按小時出租游船、博物館里按次出租講解器是相同的。

二、公地的悲劇和外部性原理

共享單車目前存在的管理混亂，甚至管理缺失，從經濟理論上分析，是因為共享單車這種商業模式存在“公地悲劇”和“負外部性”問題。

1968年，英國學者哈丁（Hardin）設置了這樣一個場景：多個牧羊人共用一塊公共草地。牧羊人每增加一只羊，一方面可以增加自己的收入，另一方面也會加重草地的負擔。經過思考，牧羊人從自己收益最大化的角度，會不顧公共草地的承載能力，而不斷增加羊群數量。結果導致公共草地被過度放牧，草地持續退化，直至無法養羊，最終也導致牧民們破產。公地作為一項資源或財產有許多擁有者，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有使用權，但沒有權利阻止其他人使用，而每一個人都傾向于過度使用，從而造成資源的枯竭。過度砍伐的森林、過度捕撈的漁業資源以及污染嚴重的河流和空氣，都是“公地悲劇”的典型例子。

觀察“公地悲劇”的另一個視角是外部性原理。當社會成員（包括組織和個人）從事經濟活動時其成本與后果不完全由該行為人承擔，就存在外部性。正外部性（positive externality）是指某個經濟行為個體的活動使他人或社會受益，而受益者無須花費代價，負外部性（negative externality）是指某個經濟行為個體的活動使他人或社會受損，而造成負外部性的人卻沒有為此承擔成本。“公地悲劇”的發生，正是由于牧羊人的行為存在負的外部性，即增加羊群的收益由個人占有，但是增加羊的成本由所有牧羊人共同承擔。結果從牧羊人的角度看，增加羊群的收益遠遠大于成本，牧羊人就會不斷增加羊群，直至導致“悲劇”的發生。

共享單車的商業模式同時存在“公地悲劇”和“負外部性”問題。共享單車的產權雖然明確屬于單車企業，然而單車企業沒有適當的方法監督單車用戶的不文明使用行為，或干脆放棄這種監督的權利，使得共享單車成為事實上的“公地”。共享單車這種分時租賃模式決定了只要消費者支付押金和極低的租賃費就可以使用這項資源，每個消費者都有使用權，但是每個使用它的人都沒有阻止其他人使用它的權利。根據前面的分析，這種事實上無監管的共享單車終究將傾向于被“過度”使用。這里的“過度”使用指單車用戶因共享單車所有權不屬于自己，所以缺乏規范使用意識的行為。現實中，我們隨處可見共享單車被隨意地停放在馬路兩側，粗暴地疊放在花壇和人行道上，上私鎖、二維碼被涂改等。正是由于“公地的悲劇”，共享單車的損壞率奇高。各地城市管理部門對于隨意停放，影響城市交通的共享單車，目前還處于無法可依的狀態，通常是采取直接清運的做法。這就衍生出另一個問題。據報道，在北京、上海、廈門等多地，由當地城管部門清運的共享單車被集中放在臨時停放處，形成了一個個共享單車“墳場”。

共享單車的外部性問題更加嚴重。對共享單車的使用者來說，解決了“最后一公里”的出行問題；對共享單車企業來說，適時的投入新的單車，擴大市場，就能通過不斷增加的用戶帶來不斷增加押金、預付金孳息和租賃費。看起來這是一個“兩全其美”的商業模式，但是這個“消費者-企業”的模型忽略了“社會大眾”這一個因素。因為監督和獎懲機制的缺乏，共享單車用戶不必承擔規范使用共享單車的責任，隨意地將共享單車停靠在馬路兩側；共享單車企業也沒有強制被要求對投入市場的單車進行有效管理，并且因為單車散落在城市的各個角落，管理的成本幾乎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共享單車從一開始出現在街道上，就缺乏管理。缺乏管理的結果就是共享單車隨意停放，占用人行道，占用行車道，甚至影響了城市正常的交通秩序。可見，共享單車目前的商業模式在增加單車用戶和企業福利的同時，損害了社會公眾的福利。這種以損害部分人福利為前提，來提高另一部分人福利的方法，不屬于帕累托改進，也再次說明共享單車不屬“共享經濟”的本質。

三、共享單車商業模式的成本和收益分析

一種商業模式是否可持續，核心就是要解決企業如何長期盈利的問題。從目前共享單車的發展來看，虧損基本上是行業的常態。下面將從成本和收益兩個方面來進一步剖析共享單車的商業模式。

共享單車的成本主要包括兩部分：單車制造成本和單車管理成本。一是單車制造成本。以摩拜單車和OFO小黃車為例，據報道，第一代摩拜單車的成本高達3000元/輛，迭代版本也在千元左右，OFO小黃車的造價較低，大約在200～300元之間。單車投放數量越多，企業總的制造成本越高。而單車的投放數量除了與企業戰略有關外，還跟單車的整體損害情況有關。前文已經分析，由于共享單車缺乏管理，會出現“公地悲劇”問題，人為損害的比例非常大，且摩拜單車因為使用了一體化鋁結構和實心輪胎，損害的程度明顯低于OFO小黃車。這一方面暴露出部分用戶的公民素質較低；另一方面也說明有些單車企業在耐用技術改進上還有空間。二是單車管理成本。共享單車的商業模式會產生有負的外部性，管理隨意停放在各處的共享單車，人工成本將非常大。目前，因為相關制度的缺失，一方面城市管理部門無法可依，執法的底氣和力度不足；另一方面，單車企業也傾向于逃避管理責任，把單車的管理成本推向城市管理部門，表現為全社會福利的損失。

共享單車這種分時租賃模式的收益，主要來源于用戶押金和預付金孳息、風險投資溢價和租賃費。

第一，用戶押金和預付金孳息。單車的押金和預付金屬于用戶，這毋庸諱言，但是其產生孳息的歸屬就相對復雜了。目前，有關法律并沒有用戶押金和預付金孳息歸屬權的明確法律規定，現實中共享單車企業實際享有和取得了押金孳息。有學者估計共享單車的押金規模極大，以摩拜單車為例，摩拜單車的押金是299元，使用人數約為4000萬，那么摩拜單車收取的押金有近120億元，相當一家小型城市商業銀行的存款規模。

第二，風險投資溢價。2017年6月，摩拜單車宣布完成6億美元融資，由騰訊領投，新引入的戰略和財務投資者包括交銀國際、工銀國際、FarallonCapital等投資人，TPG、紅杉資本中國基金、高瓴資本、啟明創投等多家現有股東繼續增持跟投。2017年7月，OFO小黃車宣布完成超過7億美元的新一輪融資。由阿里巴巴、弘毅投資和中信產業基金聯合領投，滴滴出行和DST持續跟投。和許多互聯網商業類似，摩拜單車和OFO小黃車通過背后的強大的資本，不斷擴大各自的市場份額。但是，隨著份額逐漸瓜分殆盡，其他中小單車企業獲得的投資將越來越少，整個市場的風險投資溢價會逐步降低。

第三，租賃費。作為一種分時租賃模式，共享單車的主要收入來源本應是租賃費。但在現實中，租賃費對共享單車企業的收入貢獻比例不高。因為共享單車行業的進入門檻很低，且在各路資本競相角力的背景下，摩拜和OFO小黃車的租賃費從每次0.5元到2元不等。共享單車用戶更可以通過購買1元月卡的形式，進一步降低租賃費用。

四、共享單車商業模式的挑戰

共享單車行業在經歷2016年和2017年上半年的快速擴張之后，已在逐漸顯露出頹勢，宣布倒閉或失聯的共享單車企業越來越多。共享單車這種商業模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首先，共享單車的運營成本日益高漲。雖然制造單車的成本沒有明顯變化，但是由于“公地悲劇”的困局，共享單車企業沒有恰當的手段來規范用戶的使用行為，且部門公民素質較低，人為損壞和私占共享單車的行為越發嚴重。因為共享單車使用呈現潮汐式騎行規律，部分熱點區域高峰期客流量大，共享單車往往供不應求，就有用戶采取涂抹二維碼、拆車牌、上私鎖、停放在樓道等方式，私占單車使用權。有學者根據摩拜單車的主要營運數據，計算了摩拜單車的盈虧平衡點，發現摩拜單車要保證每車每天被騎2.27次，才能盈利。所以，用戶的私占行為會顯著降低單車每天的騎行次數，人為損壞行為則直接讓共享單車退出租賃市場，這些都對共享單車的經營產生不利影響。

其次，政府對共享單車企業的資金管理日趨嚴格。2017年12月，摩拜單車、ofo小黃車、永安行、優拜單車、哈羅單車、拜客出行等共享單車企業同時接受中消協約。中消協要求對收取消費者的押金和預付金，要采用安全透明的及資金監管方式，確保消費者押金和預付資金的安全，并要求共享單車企業盡可能采取免收押金的方式提供自行車的租賃服務。長期以來，共享單車企業對押金和預付金的管理并不規范，單車企業普遍聲稱將押金存放在銀行，但目前的退款難問題反應出這些押金并沒有得到有效監管，很大程度上存在被挪用的情形。監管部門對經營不規范的單車企業的資金進行監管，很可能成為壓倒經營不善共享單企業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對共享單車的管理目前還處在無法可依的狀態。共享單車是一個新生事物，在運行中暴露出的各種問題，亦備受公眾矚目，其中牽涉到的法律問題，更是成為輿論焦點。因為共享單車的所有權明確屬于單車企業，所以偷盜、破壞、損毀、私鎖、丟棄、涂改二維碼等行為，都是明顯的違法行為。現實中已有部分偷盜、破壞共享單車者，在被警方查獲后，受到了相應的法律處罰。但是，對于共享單車的違規停放行為、城管清運、押金和預付金孳息的權屬等問題缺乏明確的法律法規，相關管理部門在執法過程中缺乏法律依據，一旦出現糾紛，對于責任的認定存在不小困難。

五、共享單車的未來

共享單車目前的商業模式不具備可持續性，要實現健康發展，還需政策制定者加快步伐，建立更加完善、高效的管理體系，發揮企業更多的技術優勢，提高用戶自覺維護和規范使用共享單車的意識，各方通力合作才能真正破解共享單車困局。

一是租賃費應逐步作為共享單車企業收入的主要來源。共享單車作為一種本質上的分時租賃模式，其收入的主要部分應當是租賃費，而非押金和預付金孳息或企業投資者自掏腰包。隨著政府監管的增加，經營不規范和資本實力較弱的共享單車企業將逐步退出市場，共享單車租賃費傾向于逐步提高。但是，如果共享單車的租賃費太高，用戶將很容易采用自購單車或步行等替代選擇，這是共享單車企業和共享單車這種商業模式必須要面對的問題。

二是探索行之有效的共享單車管理模式。雖然共享單車的產權明確屬于單車企業，但是當前無論是共享單車企業還是政府部門，對共享單車的管理都是缺失的。經濟理論中，解決負外部性的方法之一，就是外部成本內部化，即要求共享單車企業真正履行對共享單車的管理責任，承擔這部分管理成本。私人小轎車亂停放，城市管理部門可以采取貼條罰款的形式，那么對于共享單車，城市管理部門也應該有“清理”的權利。“清理”可以采取先拍照，然后對企業罰款的形式。由此共享單車企業需要增加管理人手，豐富管理方式方法。幸運的是，這是一個信息高度發達的時代，一些信息化的方法正在和將被采用，目前對于用戶主動停放在指定區域的行為，共享單車企業會對其進行一定的獎勵，未來可以通過設定“電子圍欄”，對違規停放行為進行扣款，獎懲結合規范用戶的使用行為。

三是回歸有樁自行車租賃。共享單車的負外部性主要來自于隨意停放對城市交通帶來的影響，回歸有樁自行車租賃也是共享單車發展的另一個出路。有樁共享單車有穩定性高、可維護性高、損毀率低等特點，這些都是目前無樁共享單車的缺陷。但是，目前在全國主要城市的地方政府都有提供獨立運營的市政有樁自行車租賃服務，例如北京的一卡通自行車租賃業務。如何處理共享單車和原有市政自行車租賃業務直接的關系，這是全社會需要探討的一個課題。

四是建立共享單車配額制和統一管理平臺。政府對共享單車的管理可以借鑒對出租車的管理方式。一個城市的共享單車數量應當是動態固定的，一個城市的共享單車從前期投放，到后期運維都應當納入政府監管。可以建立共享單車的行業監管平臺，要求共享單車企業把停放數據同步到共享平臺上。通過定位系統，一方面知道共享單車的總量；另一方面知道共享單車的停放位置。同時，政府對共享單車行業進行末端管理，采用服務質量招投標的方式，來控制共享單車準入，規范后期運維，嚴格規范企業在當地的退出機制。政府對企業進行服務質量的考核，增加服務質量指標，給企業施加一定的壓力。據報道，美國西雅圖對共享單車實行配額制。因為共享單車使用了公共街道進行經營，所以每輛車首先需繳納一個基本費用，然后才允許投入市場。

五是教育和科技并舉，減少共享單車的私占行為。對于私占共享單車的行為，用戶實際上侵犯了共享單車企業的財產所有權。但是由于共享單車屬于新生事物，相關行業標準和法律方面都存在空白與爭議。建議從教育和科技兩方面解決私占共享單車問題。在教育方面，我國還屬于發展中國家，公民素質參差不齊是社會現實。少數人缺乏公德心，對企業財產不尊重，出現一些問題在所難免。政府和單車企業都應當加強對用戶的教育和宣導，明確用戶只有共享單車的使用權而非處置權，故意損害單車屬于違法行為，引導用戶文明使用共享單車。在科技方面，共享單車企業可以將二維碼鑲嵌在里層，外層覆蓋透明防涂材料；車輛管理人員如果看到私鎖，允許管理人員剪斷，維護使用秩序；共享單車企業對于用戶舉報私占、損害單車的行為，進行積分獎勵或免費騎行獎勵，同時對于一臺單車長期被某個用戶使用，可以提高租賃費，甚至采取一段時間鎖住該用戶權限等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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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蔚哲，男，漢族，山東濟南人，北京師范大學附屬實驗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