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草為螢

黃昊宇

他躺在床上，躺在一片黑暗里。窗外月華如水，他的周身卻漫開了藍色的憂郁。他閉著眼，眼前反復閃現著一個字——癌。

幾周前的一陣劇痛，他倒下了，仿佛體內被抽空了一般，盡管有父母的陪伴與安慰。他告別了校園，終日萎靡不振，母親噙著淚，眼睜睜地看著他迅速消瘦下來。

又是一陣劇痛襲來，他蜷縮起身子，希望能離痛楚遠一點。然而這種痛楚仿佛已經深入骨髓，時不時刺激著他的神經，帶給他越來越多的恐懼與壓力。他睜大眼凝視著灰色的天花板，全身酸軟，淚水不知不覺早已淌滿了臉頰。朦朧間他回到了熟悉的學校，好像是失真的老照片，鍍上了一層灰黃的顏色。教室里忽然安靜下來，同學們皺眉、咬唇、托腮、瞪眼，他們好像都知道些什么似的，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他，眼神里充滿關心，似乎還有來不及掩飾的那一絲絲憐憫。同學們望著他，臉上洋溢著微笑，那是面具般僵硬的笑容，讓他總是有些不適應。有同學輕喚他名字也不多說話的，有同學輕撫他肩頭默默不語，有同學擁抱著他緊緊不放的，有同學……那一聲聲呼喚，那一個個擁抱，親切溫暖又充滿同情。他哀傷而欣慰地接受了這些關心，卻在心底滲出縷縷的涼意。

他費力地支起身子，望向窗外：月光柔和，一叢叢枯敗不堪的亂草在風中瑟瑟搖擺。忽然有幾只螢火蟲穿梭在草叢之間，它們散漫地舞動著，卻又極富美感地交織著，縈縈繞繞，上下翻飛，在空靈澄靜的夜空中那小小的光亮顯得那么富有生機。他忽然有了一種熱熱的感覺，心里翻騰不止的情緒似乎被撫平了許多。

他微微偏過頭，窗邊那幾個相框默默地靜立著。“全家福”，父親頭發還未有發白的跡象，母親的笑靨上也看不出皺紋，兒時的自己咧著嘴笑得爛漫。這個小男孩，會想到如今的自己嗎？他悠悠地嘆了口氣，呆呆地凝視著照片，思緒來到了家鄉春天的原野。頭上是碧藍如洗的天空，腳下是漫山遍野的青草，綠得讓人心里只能想到生機。男孩肆意奔跑，手帕別在衣服上跟著翻飛，轉頭間母親正笑盈盈地看著他……慢慢地，他的目光投向了書桌，曾經因耐不住學書法的枯燥而掀了桌子，父親悄悄地收拾了，陪著他繼續“橫豎撇捺”。他想起半夜高燒幾近昏迷，迷糊間望見父母撫慰的目光……如今父親的兩鬢早已斑白，早出晚歸支撐起本不富裕的家，籌集治療經費，焦慮的他消瘦了許多。在他面前母親永遠是堅強有力的，然而每當午夜夢回，卻總會傳出母親低低的啜泣聲。“同學合影”，曾經最好的伙伴，個個“義字當頭”，為兄弟“兩肋插刀”，一副梁山好漢的派頭。他病倒以后，他們總是輪流來看他。他才知道原來同學還有老師，沒有一個放棄他，更沒有一個忘記他。“你可要扼住命運的咽喉！”“我們都在這里等你回來！”耳邊回響著老師和同學們的話。他心頭一顫，忽然清醒了許多。誠然癌極其可怕，可誰說沒有可能痊愈呢？誰說不能再回到學校和兄弟們“義聚梁山”？誰說不能再擁有那燦爛的笑容？他驀地升起一股勇氣，身邊憂郁的藍色消散了許多。

他放平身體，閉上眼睛。他似乎看到自己生龍活虎地出現在籃球場上的身影，父親的腰桿終于挺直了，母親的臉上又有了真正的笑容。老師、同學們都真誠地歡迎他重返校園，他又和同學們在一起，他的臉上終日掛著微笑……

他釋懷地笑了，沉沉睡去。

窗外，螢火點點。

【老師評】

小作者以“腐草為螢”為題，引出文中的“他”從頹唐中重拾起自信的一段人生經歷。“腐草”與“螢”各有象征意義，其一為“因病而生的頹唐情緒”，其一為“重新燃起的生命之火”，兩種情緒在看到枯草中翻飛舞動的點點螢火之后出現了反轉，而在看到一組親情照和友情照之后，更激起了對生命的渴望，深情的父母、尊敬的老師、可愛的同學都是他不舍的生命依托。文章手法巧妙，意蘊深厚。“憂郁的藍色”從彌漫到消散，小小的螢火蟲激發了他的生活斗志。屋內生命之火熊熊燃燒，窗外點點螢火閃閃爍爍，無關乎長短大小，每一種生命都有其存在的意義和價值：雖然文章并未鮮明告知，但是字里行間充滿了詩意的哲理，意味深長。文章文字細膩，情感濃郁，尤其是對窗外螢火蟲在草叢中穿梭的情態以及因窗邊照片而產生的聯想描摹細致，深情款款，娓娓道來。情節雖然虛構，但情感確實真實。

指導老師：張 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