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德超
(河南科技大學 管理學院,河南 洛陽 471003)
2015年,我國服務業發展實現歷史性突破,在GDP中的份額首次突破50%,高于第二產業近10個百分點。這意味著我國產業結構進一步向合理化的方向邁進,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有了堅實基礎。然而,從產業發展的一般規律及發達國家的發展經驗來看,我國服務業發展水平相對落后的狀態并沒有得到明顯改觀。這為社會各界提出了一個有待解決的重大課題,即如何才能促進我國服務業快速有序的增長,推動經濟社會轉型和可持續發展。解決這一問題的前提和關鍵在于理解我國服務業發展的各種特征,而區域經濟發展嚴重失衡是服務業發展所面臨的外部環境和約束條件。2016年,東部地區的生產總值占全國比重的52.3%,比中西部地區和東北地區21個省自治區的所有總和還高,這種差距尚且忽略了具體區域經濟發展的巨大鴻溝。以東部地區經濟發達的天津市為例,2016年其人均生產總值達到11.51萬元,而作為中西部地區經濟相對落后的甘肅省則為2.75萬元,僅為前者的23.89%。服務業自身的特性及內部細分行業性質的差異使其與經濟發展水平或工業化階段高度關聯[1],那么,區域經濟發展的嚴重失衡是否會導致區域服務業發展的水平或者階段大相徑庭呢?更具體地說,中國服務業發展是否也存在諸如其它領域存在的二元或多元結構呢?目前,理論界尚未給出明確的答案。顯然,對這一問題的回答,不僅可以為服務業的發展提供理論支撐,而且可以為各地區調整促進服務業發展的相關政策提供借鑒參考。
服務業在國民經濟中的份額與人均收入具有相關關系[2],這一觀點已經被學術界普遍接受。基于對先行工業化國家經濟的長期觀察與分析,庫茲涅茨曾預言,服務業的比重并不會隨收入的變動而大幅增長。然而,精確刻畫二者關系的相關研究卻從未止步。Chenery(1960)[3]認為服務業所占份額與人均收入并不存在一個明晰的相關關系。但是,后續的研究并沒有為這一觀點提供足夠的證據支持。Chenery和Syrquin(1975)[4]發現服務業的比例隨著人均收入的增加以一個遞減的速率在提高,這可能由于早期的服務業發展主要是以傳統服務業為主,而傳統服務業可能存在“鮑莫爾成本病”的緣故。與此相反,Kongsamut等(2001)[5]發現,前者隨著后者的增加以一種線性關系而穩定增長。隨著新技術尤其是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以生產性服務業為代表的現代服務業不僅在世界范圍內快速崛起,成為推動經濟發展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而且生產效率得到大幅提高。以我國為例,進入21世紀以來,服務業生產效率平均高于工業[6],而這種變化主要來自于生產性服務業技術的進步[7,8]。這不僅對服務業的“鮑莫爾成本病”的質疑和批評提供了新的證據,同時使原有服務業的相關理論研究也變得更具爭議性。基于此,Eichengreen和Gupta(2013)借助跨國的數據,重新考察了服務業比重與人均收入的關系。他們發現,從世界服務業發展的進程來看,服務業部門增長呈現出兩次階段性的增長。第一階段發生在人均收入不足1800美元(以2000年購買力平價美元計算)之時,在這個階段,服務業的份額確實以一種下降的速率在增長,但大約1800美元時則趨于穩定。當在人均收入達到4000美元左右之時,服務業的比重又一次開始快速增長,直到以一種相對穩定的速度保持增長。服務業在不同國家的兩次階段性增長是在不同時間段相繼發生的,造成這一現象的根本原因在于人均收入在不同國家或地區之間隨之時間推移而產生的巨大差距。

圖1 我國服務業占比與人均可支配收入對數散點圖(1985—2016)
圖1顯示了1985—2016年服務業增加值份額隨人均可支配收入對數值增長而變動的情況。從圖1可知,我國服務業在國民經濟中所占比重不僅隨著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增長而不斷提高,而且服務業增長的速率不一致。整體上看,我國服務業的增長大致可以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從1985年開始一直持續至1992年,隨后的4年時間,盡管人均可支配收入在持續增加,但服務業的占比卻處于停滯狀態。第二階段增長發生在1996—2016年,這一時期,伴隨著人均收入的變化,服務業占比快速增長,而且這一趨勢依然在延續。然而,我國服務業的這種階段性增長是在特有的條件下發生的。其中,最大的一個外部特征就是區域經濟發展的嚴重失衡。長期以來,我國的工業化大都由東部沿海地區率先啟動和發展,憑借商業意識的歷史積淀、區位優勢及國家發展戰略上的先發優勢,這些地區充分發揮比較優勢,迅速融入全球化進程并在國際市場上保持競爭優勢,快速推進工業化進程,人均收入大幅提高。盡管通過東部地區的示范效應以及國家“中部崛起”和“西部大開發”戰略的實施,中西部地區逐漸加快了趕超速度。然而,“馬太效應”的顯現及發展路徑的鎖定,使得東部地區與其他區域發展的差距并沒有縮小;相反,鴻溝卻在不斷擴大。從工業化發展階段來看,2016年末,我國整體上處于工業化中后期階段[10]。然而,東部地區基本上已經完成工業化,開始向后工業社會邁進,與此同時,廣大西部地區相當多的省份還依然處于工業化初期向中期的過渡階段。區域經濟發展的嚴重失衡導致服務業發展的極度不平衡。2016年,中、西和東北三個地區服務業占全國比重總和為43.9%,低于東部10個省市的56.1%。從服務業內部結構來看,以生產性服務業為代表現代服務業已成為東部地區的主導產業,而傳統服務業則依然是廣大中西部地區服務業發展的核心。2015年北京市生產性服務業增加值達到1.57萬億元,而青海省僅為區區的700.32億元,僅為前者的4.46%。與此同時,增加值在國民經濟中占比分別為67.94%和28.97%。這種差異性使得在中國經濟內部表現出小國或小型經濟體之間才具備的各種特征。盡管小國經濟發展可能也存在各種不均衡現象,但由于其經濟規模相對較小,經濟發展更多表現為同質性。而大國經濟的特征更多表現為區域的異質性,在一些地區進入到新的發展階段情況下,另一些地區可能依然處在原來的發展階段[11]。更為具體的說,小國經濟發展特征上存在的時間繼起性可以轉化為大國經濟發展上空間的并存性。
因此,本文借用Eichengreen和Gupt的模型來檢驗我國服務業發展的“二元”結構特征,并構建回歸方程:

其中,Serit是地區i在第t年服務業增加值在該地區GDP中的份額,代表服務業的發展程度,是模型的被解釋變量。Di是省份虛擬變量,Yit代表地區i在第t年人均可支配收入狀況,作為模型的解釋變量,θ是虛擬變量的系數,α1、α2、α3、α4是需要估計的參數,c為常數項,μ是隨機誤差項。
本文選取全國30個省(市、自治區)1987—2016年服務業、人均可支配收入與國民生產總值的面板數據,共計900個樣本進行研究,未考慮港澳臺地區和西藏自治區。本文中1992—2015年的數據來自于歷年《中國統計年鑒》與各省市歷年統計年鑒,2016年的數據源于《中國統計摘要2017》。考慮到數據的可得性,文中使用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作為全國居民可支配收入的替代變量,其中,由于統計口徑的變化,1996年之前的人均可支配收入用相應的城鎮居民人均全部年收入作為替代變量。各地區服務業增加值用相應的第三產業平減指數對其進行平減,國民生產總值平減指數對國民生產總值進行平減,人均可支配收入利用人均可支配收入平減指數平減。為了更為精確的考察我國服務業發展的狀況和特征,本文把中國30個省(市、自治區)分為東部地區中高收入組和中西部(含東北)地區中低收入組兩類。其中東部、中部、西部和東北地區的劃分采用國家統計局標準,具體劃分為:東部包括北京、天津、河北、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東和海南共計10省(市);中部包括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北和湖南6省;西部12省(區、市)為內蒙古、廣西、重慶、四川、貴州、云南、西藏、陜西、甘肅、青海、寧夏和新疆;東北3省包括遼寧、吉林和黑龍江。從人均可支配收入的角度劃分,東部地區都屬于中高收入組,而中西部(含東北)地區則屬于低收入組。盡管東部地區的海南和河北并不屬于高收入地區,而中西部地區的內蒙古可以被劃分到中高收入組,之所以沒有進行調整是因為這樣的劃分對研究的結論沒有影響。
在運用面板數據估計之前,首先對模型進行檢驗,以了解固定效應和隨機效應兩種方法所估計的系數是否存在顯著性差異。下頁表1給出了不同區域收入組面板數據的Hausman檢驗結果。從檢驗結果看,各收入組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下均拒絕虛擬假設,因此,本文選用固定效應模型,估計結果如表1所示。估計結果表明,F值均在1%的水平下顯著,說明模型擬合情況較好。

表1 人均收入對我國服務業所占份額影響實證結果
第一欄是用全國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數據進行估計的結果。回歸結果表明,lnY、ln2Y、ln3Y以及ln4Y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下顯著。這意味著,人均可支配收入與服務業在國民經濟中所占份額具有顯著的正相關關系,驗證了已有的研究成果。然而,一個更有意義的結論在于,人均可支配收入對數值4次冪的系數在1%水平下呈現顯著性。這意味著,我國服務業經歷了兩次較高速度的增長,即在我國由低收入階段邁向中等收入階段過程中,服務業經歷了第一次較高速度的增長。隨后,當人均可支配收入從中等收入步入中高收入時,服務業獲得了第二次的高速增長階段和態勢,與上述的經驗觀察結果相一致。這并不難理解,改革開放前,我國居民可支配收入水平較低,其中的絕大部分用于滿足基本的物質需求,對服務的需求非常有限;另一方面,長期的計劃經濟使得服務缺乏足夠的供給,這都導致服務業難以有長足發展。以1983年為例,我國第三產業在國民經濟中的比重僅占22.3%,比第一產業還低7.3個百分點。這種現狀一直持續到1985年,服務業占比達到29.4%,首次超過第一產業。此后,服務業繼續保持增長。1992年,服務業在國民經濟中占比35.6%,而第一產業降低到21.3%,平均每年增加1.3個百分點。實際上,這一輪服務業的高速發展帶有補償性質,主要是彌補長期以來失衡的產業結構,尤其是服務業的發展滯后。改革開放后,人們可支配收入水平大幅提高,而經濟體制改革的推進,則提升了服務業的供給能力,拉動服務業第一次大發展。隨著市場經濟的確立和工業化的快速推進,從1996年開始至今,我國服務業開始步入第二輪的高速增長期,這一輪服務業增長更多呈現出后現代的特征。與第一階段增長有所不同,隨著工業化的推進和人均收入水平的持續提高,旅游、教育、文化體育和健康服務等提高生活質量的服務行業飛速發展,帶動了現代消費性服務業發展。以旅游業為例,2016年,我國國內旅游總收入達3.9萬億元,連續兩年實現12%的增長,在GDP中的比重超過10%。其次,消費者對優質商品和相關服務的需求大幅上漲。這要求在工業品附加值構成中,研發、軟件與信息服務、財務法律中介等專業化生產服務所占比重越來越高,從而使產品升級,提升品質,這導致生產性服務業“真實增長”。此外,隨著競爭的加劇及分工的深化,企業為了增強核心競爭力,降低經營成本,將部分內部化職能如法律、售后服務等活動外部化,從而形成眾多細分行業。從統計角度而言,原本內化在制造業內部的產值外化為生產性服務業的增加值,推動了服務業的“名義增長”。工業化的快速推進和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提高,不僅改變了原有服務業的結構,而且推動了服務業的飛速增長。簡言之,從整體角度看,我國服務業經歷了兩輪高速增長。
第二欄對中西部地區收入組進行了檢驗。從表1可知,盡管lnY、ln2Y的系數通過了1%的顯著性水平檢驗,但人均可支配收入的3次和4次冪的系數卻不存在。這說明,中西部地區的服務業發展未能經歷兩輪較高速度增長,即仍處于服務業發展的第一個階段。造成這一結果的主要原因可能是由于中西部地區工業化水平不高及人均可支配收入水平相對較低。工業化發展的滯后是中西部地區服務業尚未進入第二輪的高速發展期的一個關鍵原因。生產性服務業的快速發展是不僅是現代服務業高速發展的基石,也是服務業結構優化的必備條件,但這發展離不開工業化的推進。在北京等東部發達地區已經邁入后工業化時代之際,甘肅尚處于從工業化初期向中期過渡階段。加之,區域經濟發展不平衡的鎖定效應,使中西部地區在融入全球化的過程中處于不利地位,難以有效利用外部資源推動服務業跨越式發展。另一方面,較低的工業化水平導致人均可支配收入水平不高,廣大中西部地區的居民將有限的收入更多用于維持基本生活消費,對具有高收入彈性的現代服務業缺乏足夠的消費能力,難以有效拉動服務業尤其是現代服務業的快速增長。以居民消費為例,2015年北京城鎮居民的恩格爾系數為22.4%,而同一時期,甘肅則為33.3%。
最后,本文考察東部地區人均可支配收入與服務業份額間的關系。結果表明,lnY、ln2Y、ln3Y以及ln4Y的系數均在10%的水平下顯著,與全國服務業發展的整體水平相一致,即東部沿海地區的服務業也經歷了兩個階段的增長。與全國不同的是,兩者參數系數值的大小有所區別。這并令人感到意外,以北京、上海為代表的東部地區從整體上已經完成了工業化進程,人均可支配收入達到發達國家的水平,已經或正在邁入服務經濟時代。這意味著,東部地區已經跨過服務業發展的第一輪快速增長階段,進入服務業發展的第二波高速增長時期,即進入到以現代服務業尤其是生產性服務業為引領的經濟發展時期。實際上也正是由于東部發達地區服務業相繼經歷了兩個階段才使我國服務業在整體上進入了第二個階段。中西部地區收入組的實證結果表明,中西部地區尚處于服務業發展的第一個階段,即以傳統的消費性服務業作為服務業發展的核心。因此,使我國從整體上邁入服務業發展第二階段的唯一來源也只能是東部地區服務業的發展。所以,東部地區的服務業發展必然經歷了兩波的增長。總之,由于區域經濟發展的差異,東部地區以生產性服務業為主體的現代服務業和中西部地區以傳統服務業為主導的服務業將同時并存,從經驗上驗證了上述的理論分析。
本文闡述了關于中國服務業發展的一種特殊現象——二元結構,并利用分地區的面板數據進行了經驗證明。結果表明:從整體上而言,我國服務業經歷了兩個階段的增長,即在低收入階段的第一輪增長及伴隨著收入水平的提高所經歷的第二輪增長,但這并沒有縮小我國服務業發展區域差異的鴻溝。目前,東部沿海地區正處于以生產性服務業為代表的現代服務業高速發展的增長階段,處于較高發展水平,即處于第二輪快速增長時期;而廣大的中西部(含東北)地區,傳統服務業構成服務業發展的主體,處于服務業發展剛剛起步的第一階段。從這種經驗出發,本文試圖探尋中國服務業發展的差異化路徑,以促進我國服務業整體快速發展。
本文的政策含義也是明顯的,對先行發展地區來說,適應環境資源約束以及勞動力和土地成本提高的動態比較優勢變化,迅速開啟新一輪的體制機制改革試點和推廣,合理劃分政府與市場的邊界,加速政府職能轉變,營造良好的創新氛圍和環境,實現發展由生產要素投入驅動向創新驅動,實現產業結構優化升級,促使現代服務業快速發展。而對于中西部地區來說,在加大硬件建設的同時,更加關注改善軟環境的建設,在不使生態環境惡化的前提下,積極承接勞動密集型產業的轉移,推進工業化進程,提高人均可支配收入水平。要解放思想,擴大對外開放步伐,積極承接新一輪的國際服務業的轉移,促進服務業實現跨越式發展。對中央政府而言,調整西部大開發政策,將政府主導的模式向市場主導、政府引導、政策推動的模式轉變;加快財稅體制改革,增強中西部地區政府用于發展環境建設的財力,提高中西部地區的人均收入水平;繼續加大對中西部地區教育的投入,在中西部地區進行延長九年義務教育的試點,大力扶持職業教育,增強中西部地區人力資本的積累水平,為工業化推進和服務業的快速發展提供足夠的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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