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塊鏈運用于保險資產管理監管中的思考

陳 祺 上海保險交易所信息技術事業部

資產管理業務橫跨不同行業、不同市場、不同機構,因此相應的監管標準、監管機構也各不相同，導致資管業務鏈路中存在監管套利空間，相關監管部門也存在難覆蓋、難查核、難追溯的問題。2017年11月17日，人民銀行、原銀監會、證監會、原保監會、外匯局聯合出臺《關于規范金融機構資產管理業務的指導意見（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指導意見》），在各金融機構間引發熱烈議論。本次《指導意見》充分體現了央行與相關監管機構積極制定統一的資產管理業務標準的監管思路，提出了宏觀審慎管理與微觀審慎監管相結合的理念。本文結合《指導意見》對保險資產管理監管的影響，首先分析金融科技時代下發展監管科技的意義，其次闡釋了區塊鏈技術有望發展成保險資產管理業務監管科技的利刃，包括區塊鏈的監管原理、區塊鏈對于保險資產管理業務監管帶來的新思路，最后介紹國內外區塊鏈技術應用于金融監管的實踐。

一、金融科技時代下發展監管科技的意義

隨著金融科技快速發展帶來的金融生態革命的興起，各類金融機構、金融監管者、國內外專家學者對金融科技提出了更高的期許。一是進一步持續發展金融創新，更好地服務于金融經濟，服務于社會大眾。二是研究如何把金融科技發展為監管科技（RegTech）用于監管實務。我國目前還處于將科技運用于監管實務的初步階段，許多監管應用尚在摸索中。金融科技、監管法律法規、監管科技之間發展不平衡的現象日趨嚴重，在金融科技時代下補齊監管科技短板顯得尤為重要。以下通過兩個方面來闡述發展監管科技的意義。

（一）發展監管科技以應對金融科技發展帶來的科技風險

大數據、人工智能、云計算、區塊鏈等技術的蓬勃發展對于金融經濟發展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以技術創新驅動業務創新的模式對金融經濟起到了降本增效的作用，但同時金融科技給監管者帶來其獨有的挑戰。一是金融科技本身會放大金融的杠桿風險與流動性風險，二是一些惡意分子采用高科技手段進行高隱蔽性的金融犯罪，三是伴隨金融科技產生的新的作業方式如智能投資顧問等處于監管的空白地帶。對此，一方面是要適應時代的變化，快速研究相關法律法規制度的完善；另一方面要加快研究如何用科技來監管科技。

（二）發展監管科技以適應監管機構提出的新一代監管要求

從最新央行與監管機構發布的《指導意見》看，在資產管理業務監管上，監管機構在頂層設計上提出了新的監管技術要求，監管原則中明確指出：“實行穿透式監管與實時監管，對于已經發行的多層嵌套資產管理產品，向上識別產品的最終投資者，向下識別產品的底層資產。對資產管理產品的發行銷售、投資、兌付等各環節進行全面動態監管。”比照監管技術要求，當前監管的主要應用包括建立監管報表、建立風險管理數據模型。監管方可以通過數據倉庫等技術解耦和組合數據，通過機器學習、云計算等技術進行數據挖掘、數據清洗、數據再加工，從而形成金融監管方案。這種監管應用的方式普遍采用由各金融機構定期上報相關數據給監管機構，再進行大數據匯聚與人工智能分析，主要解決的是事前的“監”與事后的“管”，但事中監管依然力有不逮，尚需新的科技手段來補足短板。

所以如何以科技監管科技，如何以科技滿足監管的新一代要求，這是金融科技時代下極其重要的課題。就此課題，本文作者積極地開展了監管科技的探索與研究，經研究發現，區塊鏈技術不僅能為金融業務帶來良性的生態改變，更可在事中監管領域發揮關鍵性作用，為監管者帶來新的監管科技革命。

二、區塊鏈技術有望發展成保險資產管理業務監管科技的利刃

（一）區塊鏈的監管原理

眾所周知，互聯網、移動互聯、物聯網的高速發展將人與人、人與物、物與物相連接，以達到“萬物互聯、賦能于人、共享生態”的目標。本文作者認為，監管機構所扮演的角色便是萬物互聯世界中秩序的守護者、規則的制定者、沖突的仲裁者。法律法規是監管執行的準繩，而真實、有效、實時、可信的數據是監管者達到監管目標的橋梁。

搭建“監管橋梁”的核心有兩個維度：一是空間維度，數據量覆蓋夠不夠廣，數據縱深夠不夠深，是否向下觸及消費者、向上觸及生產者；二是時間維度，數據傳輸是否有效、是否及時、是否真實。這兩個維度建設程度有多大，代表我們在“應對金融科技帶來的科技風險”與“適應新一代監管要求”上所能完成的力度就有多大。筆者認為，區塊鏈技術是目前現有金融科技中唯一既符合空間維度又符合時間維度的技術，值得大力挖掘。

那區塊鏈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以下將分別從區塊鏈的基本概念、區塊鏈的技術特性、區塊鏈的監管審計功能進行一一闡述。

1.區塊鏈的基本概念

區塊鏈技術是比特幣的底層技術，它是由密碼技術、共識機制、點對點通信協議、分布式存儲等多種核心技術體系高度融合（結合）形成的一種分布式基礎架構與計算范式。在實際應用中，區塊鏈可以分為公有鏈、聯盟鏈、私有鏈。以太坊的創始人Vitalik Buterin認為公有鏈是任何人都可以加入，同時又都可以參與共識過程的。而聯盟鏈則具有較高的準入門檻，并且通過預選或者通過規則定義部分節點參與共識過程，這可以視為“部分相對中心化”的區塊鏈架構。從這一點看，聯盟鏈在形態上更適合監管機構部署監管節點，發揮監管作用。

2.區塊鏈的技術特性

（1）分布式共享賬本：區塊鏈是由點對點的通信方式形成的分布式組網結構，相比傳統中心化的方案，區塊鏈上的每一個節點存在相同的數據，所以當區塊鏈中的任何一個節點出現不可用，都可以由其他節點替代運行，維持整個系統的運行。

（2）多中心化：相比公有鏈的完全去中心化的概念，聯盟鏈是一個部分相對中心化或多中心化的概念。公有鏈去中心化的概念是指在區塊鏈上的所有節點，權利和義務都是均等的，聯盟鏈則不同。聯盟鏈上有一些節點權利和義務是均等的，但還有一些節點有其特殊的權利和義務，如監管機構節點可以行使監管權、處罰權，銀行節點行使資金清算權等，最重要的區別是聯盟鏈需要有一定程度的中心化權威機構制定準入規則、節點權限、交易規則等，起到一個維持聯盟秩序的功能。

（3）隱私保護：可以根據規則定義對鏈上的交易數據進行有選擇的加密存儲，只有交易的雙方或者規則中規定的節點才可以查看，如監管節點等。這樣既保證數據的透明，又保證了隱私的安全。

（4）節點控制：在公有鏈上，任何人或機構都可以作為一個節點加入，而聯盟鏈有更高的節點準入標準，對節點進行認證，控制節點權限。

（5）信息不可篡改與可追溯性：首先區塊鏈賬本結構是鏈式結構，每一個區塊都存在一個單向的數學函數生成的不可逆HASH值，它存儲在下一個區塊中，這樣不僅確保了信息是單向可追溯的，還確保了鏈上已存在的區塊數據是不可篡改的。當其中一個區塊數據被篡改后，由于數據變化也會導致HASH值的變化，而下一個區塊中的HASH值依舊是原值，這樣很容易發現被篡改的數據。其次是分布式架構下的共識機制。由于每一次記賬都需要通過各個節點經過共識算法達成一致后同時完成記賬動作，所以當其中一個節點數據被篡改后，其他節點由于數據與被篡改的節點數據不同，最終可以發現被篡改的節點數據。

3.區塊鏈監管審計功能

目前國內外尚無標準化的區塊鏈監管審計功能的設計思路，大家都是在探索中前進。上海保險交易所于2017年9月發布了自主研發的保交鏈1.0白皮書。白皮書中把監管審計作為保交鏈的七大特性之一，這是國內保險行業的首個具有監管審計功能的區塊鏈。

根據保交鏈白皮書的介紹，保交鏈提供可配置的監管審計模塊，針對需要監管的業務場景，根據業務方的合規需要與監管機構的監管審計要求，可進行自定義配置。保交鏈在研發之初，就結合聯盟鏈的技術特性，提煉打磨出適合保險交易的三種監管能力。

（1）通過分布式共享賬本、信息不可篡改、可追溯的特性，提供監管節點實時審計監督企業運營風險的能力。審計流程自動化，節省監管審計成本。

（2）通過節點控制與信息可追溯的特性，提供監管節點對被監管者進行身份識別和反洗錢的能力。每一筆數據都可以追溯到源頭，每一個身份都可以被認證、被識別。

（3）通過隱私保護的特性，提供監管節點在執行監管的同時，有選擇、有目標地保護被監管人隱私的能力。

保交鏈的以上三種監管能力，一方面為保險交易監管帶來新的技術路徑，另一方面對于“如何運用區塊鏈服務于不同的金融監管”帶來了參考價值。

（二）區塊鏈對于保險資產管理業務監管帶來的新思路

就保險資產管理行業而言，近年來，監管機構對保險資產管理業務的監管有兩個轉變，一是從規模監管向全面風險監管的轉變，二是由分業監管向全面統一監管的轉變。相比原來的監管思路，針對保險公司自有資金運用，不再是簡單的根據保費規模、賠款以及準備金的比例進行監管，而是通過保險資本與相關風險狀況的匹配，對保險機構加以區分，從而形成保險機構分類監管機制。針對保險資產管理的多層嵌套、杠桿不清、監管套利嚴重、投機頻繁等問題，監管機構提出“統一標準規制，同時對金融創新堅持趨利避害、一分為二，留出發展空間”。總體監管方案上采用的是“強調事前、加強事中、管住事后”的動態、實時、全面風險監管。

保險資產管理全面風險監管的核心要素有兩點：一是風險因子，如產品嵌套及通道風險、關聯交易風險、資金池風險、信用風險、內部管理風險等；二是風險管理流程，風險管理流程包括風險識別、風險計量、風險監控、風險應對、風險報告。

保險資產管理全面風險監管的技術課題是：如何做好穿透式、動態式的風險識別，如何做好高效、準確的風險計量，如何做好靈活、及時的風險監控。

保險資產管理全面風險監管的技術挑戰是：數據實時性程度不高、存在數據“化妝”、風險識別難、風險信息共享難、機構內部管理難。這些技術挑戰若不解決，就容易導致“監管折扣”與“監管真空”。

技術不過硬，監管法規就很難有效執行，區塊鏈技術提供的監管審計功能便應運而生。結合保險資產管理全面風險監管的技術課題、技術挑戰以及核心要素，區塊鏈可以在以下四個方面運用于保險資產管理監管：

1.助力分業監管向全面統一監管的轉變

在分業監管時代，資管業務的多層嵌套與通道業務導致監管套利嚴重。通道業務是指由于資金方的法律法規限制無法直接向某些產品進行投資，通過通道載體可以間接實現投資。如銀行、券商的理財計劃、信托計劃、資管計劃等，以保險資產管理計劃作為通道進行間接投資，保險資產管理公司收取相應的通道費用。針對這種業態，區塊鏈技術可以在央行、銀保會、證監會等監管部門部署節點形成監管聯盟，并同時在多個保險資產管理公司、信托公司、券商以及銀行部署節點形成業務數據閉環，借助區塊鏈監管審計功能的可追溯性，動態實時捕獲資金跨市場、跨區域投資的數據信息，在多個監管機構間共享監管信息，達成統一監管的目的，起到消除通道業務風險、抑制多層嵌套的作用。

2.助力監管識別關聯交易風險

《指導意見》指出，不得以資產管理產品的資金與關聯方進行不正當交易、利益輸送、內幕交易和操縱市場。在管理人、投資人、項目方、監管機構部署區塊鏈節點，借助區塊鏈技術監管審計功能中的反洗錢與身份識別的能力，動態、實時掌握關聯方的身份信息與資金流向，準確定位關聯交易是否符合監管要求，解決以合法交易掩蓋非法交易、交易關系不清、交易統計不準確、交易匯報不及時的問題。

3.助力監管盡早識別剛性兌付風險

剛性兌付的誘因，一種是資產管理產品通過資金池方式，如滾動發行、期限錯配使得風險在投資者之間發生轉移，實現產品保本保收益的現象；另一種是產品不能如期兌付或發生兌付困難時，管理人存在自行籌集資金償付的現象。通過部署相關節點掌握信息流與資金流，借助區塊鏈技術可以盡早對資金池風險和信用風險進行識別，從而對可能出現的剛性兌付風險進行把控。

4.助力監管實時追蹤保險資產管理機構內部管理的欺詐風險

欺詐風險主要是內部人員與外部人員在保險資產管理業務操作過程中發生的風險，比如銷售虛假產品、偽造證章簽訂虛假合同等。運用區塊鏈技術，將內部人員在與外部機構合作時的相關產品銷售信息、投資人信息、產品份額登記信息、產品合同信息進行全流程、全動態地上鏈，監管機構可以實時追蹤相關欺詐風險。

綜合以上四種保險資產管理業務監管場景，筆者認為，區塊鏈技術滿足了穿透、動態、高效、準確、靈活、及時的保險監管目標，真正邁出了全面風險監管堅實的一步。通過區塊鏈監管審計功能，也將進一步提高保險資產管理業務的安全性、透明性，增強保險資產管理公司的公信力，有效防止投機與不當投資行為的發生，更好地讓保險機構履行社會責任，更好地讓監管機構發揮“監管姓監”的作用，維護保險業的安全穩定發展。

三、國內外區塊鏈技術應用于金融監管的實踐

綜觀國內與國外，區塊鏈技術方興未艾，已有不少監管機構正在探索將區塊鏈的監管審計功能應用于金融監管領域。

（一）互聯網金融監管

北京市金融工作局在2016年開始構建以區塊鏈為底層技術的網貸風險監控系統，監管部門將所有網貸平臺上報的數據記錄在案，對其中的異常交易進行快速識別并作出反應。

貴陽市政府在2017年2月召開《貴陽區塊鏈發展與應用》發布會，表示將把區塊鏈運用于互聯網金融監管、數據鐵籠監管領域。貴陽市政府還指出，通過區塊鏈技術對互聯網金融業務進行“留痕”形成實時證據鏈，可以及時發現和預防可能出現的系統風險。

從以上兩個例子可以發現，區塊鏈在互聯網金融監管的價值：一是對于監管機構，通過區塊鏈技術可以洞察平臺是否存在自融、資金池、非法集資等違法行為；二是對于互聯網金融平臺，通過區塊鏈可以共享行業黑名單、惡意借款與違法貸款信息，提升互聯網金融平臺風險管理能力。

（二）基金投資監管

2017年3月，愛爾蘭基金與德勤合作開發基于區塊鏈技術的監管報告。該項目以居民投資基金回報的監管作為研究重點，概念驗證階段已完成，被稱為監管鏈，其參與者包括德意志銀行、Metzler銀行、北方信托和State Street等全球資產服務和基金管理機構。

該監管報告表達了三個觀點：一是區塊鏈可以保證數據實時性與數據的質量，并通過智能合約提高監管效率；二是有助于監管需求的變更管理與執行，監管需求可以作為智能合約被所有參與方遵守；三是提供了一個安全的數據共享網絡，避免數據丟失。

（三）保險資產管理監管

上海保險交易所與太平資產管理有限公司正在積極探索基于區塊鏈技術的保險資產管理產品交易系統。根據項目規劃，區塊鏈節點將部署在投資人、項目方、托管方、太平資產、上海保交所、相關協會組織等多個主體，形成保險資管業務的閉環。

基于區塊鏈技術的保險資產管理產品交易系統研究的目的，一方面是期望通過區塊鏈技術重塑保險資產管理業務中管理人與項目方、管理人與投資人、投資人與投資人、投資人與托管人之間業務往來的效率與信任；另一方面是根據《指導意見》的要求對保險資管機構進行全面動態的風險管理，以便為監管機構提供堅實的監管抓手。

鑒于區塊鏈技術運用于保險資產管理監管的未來發展路徑，本文提出如下三點建議：

一是深度挖掘區塊鏈技術運用于保險資產管理業務的應用場景。

二是大力培養具有保險資產管理、區塊鏈以及監管知識的復合型人才，建立保險資產管理人才庫。

三是結合保險資產管理行業特征，根據相關監管實務要求，推動制定應用于保險資產管理業務的區塊鏈監管技術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