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曲跨界：平衡也是一門藝術

陳麗霞 梁紫欣

美國得州大學得克薩斯大會堂里，秦腔唱響，水袖起舞，在爵士樂的韻律中，著名秦腔表演藝術家齊愛云輕盈轉身，演繹著經典曲目《白蛇傳》。

廣州青宮電影城內，人們則在津津有味地觀看粵劇電影《柳毅奇緣》，令他們驚喜的是，這部粵劇中除了演員的精彩表演，更出現了電腦特效鏡頭，3D效果逼真。

不同時空中，新一代受眾在享受戲曲帶來的全新視聽盛宴。

2018年1月16日，粵劇電影《柳毅奇緣》在佛山CGV星星影城的首映劇照

如今，已有越來越多的創作者投身于戲曲的浩瀚世界，從形式到內容，對傳統戲曲進行不同方式的創新，從獨特的角度詮釋淵遠流長的中國戲曲文化，為這門傳統藝術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戲曲愛上爵士樂

2017年10月13日夜，是周靜最為難忘的一晚。

那是《跨樂》第一次在海外登臺。柔和的燈光下，換上唐裝的演奏家撥動琴弦、拉著二胡，穿著西裝的音樂人吹起薩克斯、敲打著爵士鼓。中西樂器伴奏下，戲曲與爵士樂交織的旋律中，中國的戲曲表演藝術家粉墨登場，唱起《桃園借水》《麻鞋底》等經典曲目。

這是中外混搭的奇妙樂團：在不同曲目中，有中國演奏家吹小號，也有國外音樂家吹笛子。

最后一曲演奏結束時，現場觀眾紛紛起立鼓掌，歡呼致謝，而周靜，《跨樂》項目的發起人，早已熱淚盈眶。

“戲曲演員的感染力，自古代傳承下來的服裝和表演形式，通過與爵士樂融合，得以在美國高等學府里演出，讓世界都為我們喝彩，我感到非常自豪。”周靜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跨樂》用爵士樂的手法對經典戲曲進行改編。觀眾既能欣賞到中國戲曲的獨特唱腔、水袖翩翩，又能感受到爵士樂的婉轉悠揚。

2016年，周靜萌生了將戲曲與爵士樂進行融合創新的想法。選擇爵士樂，是因為這種音樂樣式不僅現代性較強，而且“爵士樂是一種自由包容的音樂，完全可以把中國戲曲融合進去”。

周靜組建了一支云集中外音樂家的團隊，經過一年多的實地采風、素材采集、改編創作，創作完成了《跨樂》的第一篇章。“我們給戲曲原來的旋律加上了爵士樂的和聲和配器，用爵士樂的音樂手法來創作，讓兩種藝術形態同臺展示，形成一種全新的既獨立又融合的音樂表演形式，用現代的手法傳承我們幾千年歷史的文化。”

改編的曲目包括6首秦腔劇目、4首京劇曲目、3首婺劇曲目，在推出不到一年的時間里，登上了美國舞臺。

2018年3月2日，《跨樂》被原文化部確定為“一帶一路”文化貿易與投資重點項目。參與評選的專家認為，《跨樂》以濃郁的中國傳統文化為底色，巧妙使用不同文化的音樂語匯，實現了跨越式的創新。

周靜希望，《跨樂》不僅能實現中西音樂文化的跨越，更能讓年輕人了解戲曲并對之產生興趣。

從舞臺到銀幕

悠揚的爵士樂融入中國戲曲的獨特唱腔，讓兩種截然不同的音樂表現形式水乳交融。而“戲曲電影”，則將兩種不同的藝術門類結合在一起。

2018年春節期間，《柳毅奇緣》作為首部登陸“春節檔”的粵劇電影，在廣州數家影院放映。在廣州青宮電影城，從大年初二至初六，該片放映廳內天天座無虛席。

其實這并不是第一部粵劇電影，在此之前，《柳毅奇緣》的導演鄧原、潘鈞還拍攝了《傳奇狀元倫文敘》。主創在保留粵劇傳統精髓的基礎上，根據其風格特點，借助電影敘事手法和后期特效，以期實現舞臺表演和電影藝術的完美融合。

“年輕人不一定會去劇院，他們可能會認為這是爺爺奶奶做的事情，而進電影院去看，則會覺得這是一種時尚。”潘鈞向《瞭望東方周刊》解釋為何將戲曲拍成電影。

鄧原向本刊記者介紹，神話題材給了劇組廣闊的創作空間。從北方的冰天雪地到南方的湖光山色，從人間美景到奇幻仙境，從富麗堂皇的海底水晶龍宮奇景到浩大的神仙魔怪戰斗場面，劇組通過電影拍攝手法加強了視覺空間的可塑性。

2017年5月26日晚，《跨樂》全球巡演在珠海華發中演大劇院莫扎特音樂廳首演

影片在大膽引進LED特效技術的同時，還使用了150多個電腦特效鏡頭，3D效果逼真。而舞臺拍攝、棚景拍攝、實境拍攝的“三景結合”，加上立體、動態布景做場景，在增強視覺沖擊力的同時，大大豐富了戲曲電影的藝術表現力。

比如柳毅首次出場時，在保留大段唱段的同時，借鑒了MV的手法，通過不斷變化的演員身后背景和拍攝角度，讓近兩分鐘的演唱變得更加豐滿。

除了表現形式上融合了現代科技手段，影片在延續舞臺表演主線的同時，對故事情節也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編。片中，龍女不以強權逼婚柳毅，而是選擇放棄物質生活，與柳毅同歸凡人，通過自身努力獲得真愛。這一愛情觀念更接近現代人的認知和審美，易喚起現代青年觀眾的感情共鳴與深思。

在電影放映現場，“80后”“90后”的身影隨處可見。在看完影片后，他們會被劇中的唱段所感染，自己時不時哼上幾句。潘鈞透露，影片放映結束后，一位年輕的影院工作人員還號召朋友一起去看。

“其實年輕人并不排斥粵劇，只是需要更多的途徑，讓年輕人接觸到這門藝術，然后才會喜歡上它。”潘鈞說。

鄧原認為，粵劇是古老的，但通過電影這一形式，粵劇也能變得時尚。“我們所要做的就是用電影這種方式，去更好地傳播這種傳統文化。”

取舍的分寸

不論是《跨樂》還是《柳毅奇緣》，如何平衡戲曲和其他藝術表達形式，始終是創作過程中需要解決的難題。

中國戲曲講究節奏循序漸進，曲調一直變化，曲目多為單聲道，少有和音，而爵士樂建立在一定的節奏上，重復旋律多，和聲更是其不可或缺的部分。兩種截然不同的音樂如何實現融合？

“是有取舍的。”《跨樂》項目執行總監聶鑫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為了盡量完整地呈現戲曲部分，改編時爵士樂的演奏有所改變。以秦腔曲目的改編為例，爵士樂主要用于伴奏，以呈現秦腔最有藝術性的一面。

此外，為保持戲曲的傳統性，主創對爵士樂的樂隊編制進行了較多刪除。“我們的中心是不變的，無論怎么取舍，戲曲的元素是99.9%。”聶鑫介紹。

鄧原說，戲曲電影既不能完全照搬舞臺表演，拍成紀錄片，又不能只突出電影，變成故事片加唱。“要根據不同的戲曲作品，找出它的風格、樣式、特點，用不同的電影表現形式。”

在《柳毅奇緣》中，電影的手法更多用于情境的切換，展示空間的變化，為觀眾打造舞臺無法呈現的視覺效果。“把電影的強項發揮到極致。”鄧原告訴本刊記者。

而在平衡的過程中，電影《柳毅奇緣》對戲曲的精髓作了最大程度的保留。

以鑼鼓聲為例，在戲曲的舞臺表演中，演員未入場時，鑼鼓聲可以營造氛圍，把握戲曲發展的節奏。而電影雖然不再需要鑼鼓聲的出現，但為使觀眾更入戲，《柳毅奇緣》中仍保留了鑼鼓元素。

中國戲曲研究所戲曲研究專家王馗認為，應慎重考量戲曲的創新方向。“戲劇有它獨特的表演體系，如果完全拋棄這一點，完全用普通話唱，表演方式完全是話劇或歌舞的，那么有可能與戲曲的藝術傳統相背離。”

在王馗眼里，戲曲創新需要內外兼修：內容上，劇本要有現代性，貼近當下人對人性的探討;形式上，結合歌劇、舞臺劇等新鮮、時尚的表現手法，吸引眼球。

“創新是戲曲發展的內在動力和必然規律。”王馗說，“戲曲創作跟不上時代發展，必然被不斷地邊緣化。”

讓更多人看到

創新后的戲曲作品如何傳播，是戲曲工作者正在努力探索的事情。

廣東粵劇院黨委書記、副院長曾小敏表示，戲曲電影缺乏商業院線放映渠道，是發行的關鍵問題所在。

在2018年全國兩會上，作為全國人大代表的曾小敏提出，要從政府層面去支持戲曲電影的發展，如在每個地區設立一到兩條專門播放戲曲電影的院線，同時，國家對這些院線給予一定的政策和資金扶持。

曾小敏認為，戲曲電影下鄉、戲曲電影進校園，也是很好的推廣方式。

中國戲曲研究所戲曲研究專家毛小雨則認為，戲曲傳播應與現代傳媒相結合，借助互聯網傳播擴大受眾。他認為，可通過直播等方式達到良好的傳播效果，但前提是版權機制的完善。

周靜告訴本刊記者，除了舞臺演出，他們還通過視頻網站和互聯網音樂平臺，拓展《跨越》的傳播渠道。未來可能會在國外互聯網平臺開通《跨樂》的專屬音樂頻道，并計劃制作CD產品，讓無法來到現場的觀眾也能享受到“跨樂”的魅力。

作為廣東館的重點推介劇目，《柳毅奇緣》出現在了第21屆香港國際影視展上。潘鈞透露，目前除了國內的放映，劇組還打算參加一些海外電影節，“中國文化要走向世界，應該讓更多不同民族的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