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峰
一一二七年,東京汴梁城陷落,北宋就此隕落。二三十年之后,江南古城鎮(zhèn)江,一位故去的人將一只蟋蟀過籠、一只提籠帶進了他的墳墓,這是他生前的心愛之物。八百年后的一九九六年,人們無意中挖開了這座古墓。這只過籠成了我們今天所能見到的最早的一件蟋蟀器物。
一一七四年,羅愿著《爾雅翼·蟋蟀條記》,曰:“蟋蟀,似蝗而小……以夏生,秋始鳴……好吟于土石磚甓之下,尤好斗,勝則矜鳴。”這應當是古代最早的有關蟋蟀咬斗習性的記錄。
羅愿,安徽人,但其一生主要時間是在湖北和江西做官,其所知蟋蟀咬斗知識當來源于鄂、贛等地,而非江浙。
一一九六年,南宋著名詞人姜夔與張鎡會與杭州城張達可府,遂有以蟋蟀為題之詩詞唱和。
張鎡詞先成,為《滿庭芳·促織兒》,詞曰:
月洗高梧,露溥幽草,寶釵樓外秋深。土花沿翠,螢火墜墻陰。靜聽寒聲斷續(xù),微韻轉、凄咽悲沉。爭求侶,殷勤勸織,促破曉機心。
兒時曾記得,呼燈灌穴,斂步隨音。滿身花影,猶自追尋。攜向華庭戲斗,亭臺小、籠巧妝金。今休說,從渠床下,涼夜伴孤吟。
姜夔姜白石以《齊天樂》和之:
丙辰歲與張功甫會飲張達可之堂,聞屋壁間蟋蟀有聲,功甫約余同賦,以授歌者。功甫先成,詞甚美;余徘徊茉莉花間,仰見秋月,頓起幽思,尋亦得此。蟋蟀,中都呼為促織,善斗;好事者或以三二十萬錢致一枚,鏤象齒為樓觀以佇之。
庚郎先自吟愁賦,凄凄更聞私語。露濕銅鋪,苔侵石井,都是曾聽伊處。哀音似訴,正思婦無眠,起尋機杼。曲曲屏山,夜涼獨自甚情緒?
西窗又吹暗雨,為誰頻斷續(xù),相和砧杵?候館迎秋,離宮吊月,別有傷心無數。《豳》詩漫與,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寫入琴絲,一聲聲更苦。
張镃詞直接提及了捕捉和斗蟋蟀的情節(jié),當為中國斗蟋第一詞。詞中所提及的“兒時曾記得……”可知其幼年即有斗蟋蟀經歷,時間當在二十年前,與羅愿著《爾雅翼》時間上大致相當。但《爾雅翼》當日并未刊刻,可知在十二世紀后期,斗蟋活動在南宋廣大地區(qū)業(yè)已流行。
可能略早于姜、張唱和,客居杭州的葉紹翁亦有詩:
蕭蕭梧葉送寒聲,江上秋風動客情
知有兒童挑促織,夜深籬落一燈明
可知斗蟋蟀在杭州民間已成普遍風氣。
據《西湖老人繁盛錄》載,杭州武林地區(qū)出現蟋蟀市場,自蟋蟀盛出時開始售賣,天寒方休。
野史中記載,一代權臣、宰相賈似道迷戀蟋蟀之戲。后世《蟋蟀譜》多指為賈似道創(chuàng)編。
據周密《武林舊事》所記,南宋晚期杭州城已有專賣促織盆的店鋪,可知當時民間玩蟲風氣較盛。
一四二六年至一四三五年明宣宗朱瞻基在位,年號宣德。
宣德皇帝有斗蟋蟀的嗜好,曾敕令蘇州知府況鐘進貢蟋蟀。有關宣德皇帝斗蟋蟀之事,不見于官方記錄,但此后的民間野史多有著錄。近年景德鎮(zhèn)明代御窯廠遺址出土大量宣德官窯蟋蟀罐殘片,證實了宣德皇帝賞玩蟋蟀的事實。
蘇州陸墓所產陶制蟋蟀盆,文獻中著錄的最早的名家大秀、小秀即為此時人物,所制彩泥鑲嵌盆為其名品。
宣德皇帝大約是在北方地區(qū)最早玩斗蟋蟀之人。這一時期,北方民間尚無玩斗蟋蟀的記錄,直到一百多年之后的萬歷晚期,北方才有了玩斗蟋蟀的習俗。在明代大量的筆記、野史中,我們看到的都是南方賞玩蟋蟀的記載,而在北方卻是空白。
一五四六年,是年為明嘉靖丙午,有一部《重刊訂正秋蟲譜》刊行,即為“重刊”,知此前尚有刊本,但這部蟋蟀譜卻是我們今日所能見到的最早的蟋蟀譜了。藏于寧波天一閣,得以保存至今。書之《前序》作者署名“徽藩蕓窗道人”,可以知道仍為南方譜系。
一五七三年至一六二〇年,萬歷時期有兩部對后世影響較大的蟋蟀譜行世。一部為《鼎新圖像蟲經》,杭州書肆所刻;一部為周履靖續(xù)增的《促織經》,周履靖為浙江嘉興人,故兩書皆出自浙江。
至萬歷晚期,文獻中出現北京地區(qū)咬斗蟋蟀的記錄,事見袁宏道的筆記《畜促織》。袁宏道所見當在萬歷二十年(1592年)至萬歷三十八年(1620年)之間,即公歷一五九二年至一六二〇年之間。稍晚于此,劉侗《帝京景物略·胡家村》(卷三),亦有京城市民斗蟋記錄,事在崇禎六年(1633年),即公歷一六三三年,但風氣與萬歷晚期相較已見頹勢。
目前傳世品中,北方地區(qū)最早的蟋蟀罐即產自萬歷時期,傳為“萬禮張”所制。萬禮張盆明顯帶有由南盆向北罐發(fā)展的痕跡,是北方地區(qū)開始自行燒造蟋蟀罐的初創(chuàng)期,說明北方玩蟲風氣漸開,需求增加,南盆既不適用于北方氣候,運輸成本亦高,故有此舉。亦可推知北方玩蟲歷史不可能很長。
一七一四年,時為康熙五十三年,第一部北方蟋蟀譜完成。著譜者為蘇州人士夢桂,因久居北京,故其所著譜系,從術語、用具到養(yǎng)法皆為北方譜。最早的北方譜卻由南方人完成,由此亦可見出斗蟋風習由南及北的流布態(tài)勢。
大約在康熙晚期,北方蟋蟀罐出現了制罐名家趙子玉,據王世襄先生考證為十三種。但夢桂《蟋蟀譜》卻未提及萬禮張盆和趙子玉蟋蟀罐,所提及者仍為南盆。
一九〇四年,北京“拙園老人”《蟲魚雅集》行世,書中有關蟋蟀產地,提及易州淶水(今河北境內),山東蟲則首推濟南、肥城等地。
另據京城玩家恩溥臣所作筆記《斗蟋隨筆》,最早見諸其著錄者為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之樂陵真青,可知晚清時山東蟲已開始在京城斗場嶄露頭角。
恩溥臣《斗蟋隨筆》著錄了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至民國二十九年(1940年)四十五年間,他個人所豢養(yǎng)的,在京城斗場上的將軍蟲二十一條,所著錄的第一條為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的樂陵蟲,此時尚是晚清。其第二條則為丁巳,即一九一七年,中間隔了十八年,已是民國七年(1918年)的事了。以產地統計,其中寧陽蟲八條,樂陵、濟南、長清蟲各兩條,山東蟲(未注明具體產地)三條,合計十七條,占總數的百分之八十一;京畿附近的蟲僅四條。《斗蟋隨筆》所記雖屬恩溥臣個人斗蟲的記錄,但也相當于一份抽樣調查報告,約略反映出那一時期山東蟲所表現出的強悍。
一九二五年,濟南商務印書館出版曹家駿之《秋蟲志異》,此為第一部以濟南以及周邊地區(qū)為主體的地方蟋蟀譜。此譜作者仍為南方蟲家,系江蘇儀征人,游幕山東數十年。
濟南劉冠三攜蟲參加在南京舉辦的蟋蟀大賽,力克南方諸蟲家,奪得冠軍“重陽旗”,此為目前所知最早的南北蟲家的交流活動。一九三七年“七七事變”之后,戰(zhàn)亂頻仍,國難當頭,南北蟲家的交流就此中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