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明
我老爸不會做飯,基本沒進過廚房,但他對一種食物情有獨鐘,那就是他常用濃重的山東口音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下面條,打雞蛋。”不過,他講的面條可不是筒裝掛面,而是用搟面杖搟出的面條。他講的雞蛋也不是荷包蛋,而是用蛋液沖成的蛋花。白面條和黃蛋花交錯在一起,再加上鹽、蔥花和芝麻油,真是香氣撲鼻。

這種在當下再普通不過的飯食,竟被老爸看得如此之重,與當年老家的貧苦生活不無關系。老家鄆城位于黃河故道,土地瘠薄,一年只產一季小麥,其余都是雜糧,白面很珍貴。土地不肥,雞養得也就少,都不舍得吃荷包蛋,每次要打成蛋花。那時,誰家要是能吃上一頓“下面條,打雞蛋”,就真的很了不得了。這種日子給年輕時的老爸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抗戰時期,老爸在與鄆城鄰近的鄄城縣四區當區委書記,而這個區恰是母親家所在地。母親家是黨的堡壘戶,村里常安排老爸和他的人馬借宿于此。每當這批八路軍來時,母親家能提供的最好的飯食,莫過于下面條、打雞蛋了。當時生活條件比較差,老爸他們經常忍饑挨餓,這時候居然能吃上雞蛋、面條,自然快樂無比。母親的爹娘平時對自己很節省,但對打敵人的人毫不吝嗇,能拿出來的都拿出來,這無疑深深打動了老爸。后來,老爸成了外公家的女婿。
下面條、打雞蛋也讓我的戰友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對要回上海探親的戰友夫婦,為避免長途跋涉,便想在合肥住一晚,此心愿很快得到了父母的應允。來客是要招待的,如何安排這頓晚餐?老爸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下面條,打雞蛋”,但立刻被母親駁了回去并做了一桌子飯菜。看到滿桌的飯菜,戰友抱拳感激:“其實,下碗面就行。”“我說吧,你們來,下面條,打雞蛋,就很好嘛。”有了支持者,老爸頓覺氣壯如牛。考慮到老爸有點耳背,戰友特地把頭伸過去,鄭重其事地說:“您老不曉得,部隊也是經常吃面條的。每到這時,整個食堂里就會充滿“呼嚕、呼嚕”的吞吸聲,聲調高低不等,大得了不得,就像在奏音樂。”“啊?還有這事。”父母忍不住都笑了。
2005年,母親病重。這天,老爸突然走進廚房,讓正在準備午餐的我妻吃驚不小。“我要給你媽媽下碗面。”他邊說邊四處找雞蛋。由于不會和面、搟面,只能用現成的掛面代替。老爸親手端著熱氣騰騰的雞蛋面,笑容滿面地送到母親的床頭。當時,我和妻都看呆了,這可是幾十年未遇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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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父母已離開我們多年,我和妻經常以下面條、打雞蛋為餐。我們覺得這不光是對老人的懷念,也是一種提倡儉樸的體現。現在生活好了,條件優越了,但老一代艱苦樸素的光榮傳統還是應當保持,它有助于我們養德固本,清心寡欲,規矩服務社會,安穩度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