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相遇

酈央晨

凌 晨兩點光景，街上幾乎空無一人，鬼魅 一般的樹影在燈光下鬼鬼祟祟。我說幾乎空無一人，是因為我在轉(zhuǎn)角的地方突然被一截東西絆倒。等我踉蹌著向前沖了幾步穩(wěn)住身形時，才發(fā)現(xiàn)那里居然躺著一個人，他睜大深黑的雙眼，手邊放著一瓶擰上的酒瓶，刺鼻的酒精味在四周翻滾。我一眼就看出他是個酒鬼，但他絕不是普通的酒鬼。

“您需要幫助嗎？”我冒昧地走上前詢問。

他的眼球幾乎沒有轉(zhuǎn)動，過了好幾秒才遲鈍地瞥了我一眼，一道閃光從他半闔的瞳孔里閃過。

“嗬……嗬！……”他聲音沙啞，不知怎的，我卻覺得他猜透了我的內(nèi)心，“我想是的……你能送我回家嗎？就在這棟樓的樓上。”

奇怪的是，和他交談是愉快的。我吹了個口哨，吹完之后才覺得是多么不合時宜，他幾乎是立刻就瞪了我一眼。我訕訕地走過去，托住他的胳膊將他扶起，而他遠沒有我想象中那么沉重，因為當我碰到他時，他就已經(jīng)努力地費力地站起來了。

“您不像個酒鬼的樣子，”我好奇地開口。既然他已經(jīng)看透了我，那么我也不需要隱藏了，“為什么？”

“為什么？人們總是在反復問這個問題，可他們除了引出更多未知的謎團之外毫無意義。”他報以大笑，臉上濕潤一片，我掏出手帕給他擦臉，可幾乎是立刻，他就彎下腰推開了我，走到墻角的陰影里嘔吐起來。

我們不得不停下來。但愿他住的地方不是很高。

“抱歉。”他說，像個被斥責的孩子。

我搖搖頭，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教育他：“宿醉之前最好飽餐一頓，這樣嘔吐起來會舒服很多；如果你有牛奶，最好趕緊喝掉，否則你會難受很久。”可惜我太年輕，以至于我的聲音聽起來太稚嫩。

他似乎打定了心思不再聽我說話，搖搖頭徑直走上樓梯。我急忙跟上他搖搖晃晃的步伐，又不敢伸手去碰他。我嗅到他身上獨一無二的味道，我想他本可以成就比現(xiàn)在更好的事業(yè)。

黯淡的月光在不遠的江面上浮動，一條魚拍打水面的聲音傳來。城市的呼吸平緩。再過三小時，這一切都將逝去。

“請進吧。”他的聲音像是蒙在被子里一樣，忍受著極大的痛苦。我的好奇心又被勾起來了，全然忘了上樓時是怎樣的毛骨悚然。

我摸黑找到冰箱，他把燈拉開了。屋子除了有點舊之外還稱得上整潔，每一件物品都表現(xiàn)出主人的懶散與隨便。我看到他一手捂著胃部，身體幾乎彎到膝蓋。我趕緊找到一瓶牛奶，讓他就地坐在地上喝下去。這個偏方果然有用。他吐出了幾口酒精味的白色液體，然后開始昏昏欲睡了。

“你為什么要幫助我？”他困惑地問。

“因為我是個紳士。”我本想活躍氣氛，可不幸的是這個玩笑如同口哨或者響指一樣，他的臉上浮現(xiàn)出呆滯的表情，好像并未體察我的本意。

“謝謝，”他說，語氣誠懇。他的手從袖子里伸出，用力地握了握我的，“謝謝你。你不知道你的出現(xiàn)對我有多重要。”

“我知道，我知道，”我撫摸他的頭發(fā)，像母親安撫即將入睡的孩子，“那么記住我吧，可不要忘記我啊。”

他睡著了。

當我走出這棟樓房時，我的內(nèi)心突然騰起一片輕松。不告而別才是這個夜晚最美好的事，而非我們的相遇。現(xiàn)在他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他的出現(xiàn)對我而言多么重要了，可我們彼此都知道，這個晚上注定讓我們都無法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