湟水的紋理

周存云

一

很久以來，我一直以為美好的一切都在那遙不可及的遠方。三十年前，我懷揣著一個鄉村少年的夢想從湟水岸邊的小村莊出發時，我并不知道將會在生命的途中經歷什么，最終將會到達哪里。當我一點一點地把夢想種植在現實的大地上，在生長與成熟的過程中，我的心靈經歷了一次蘇醒，之所以這樣說，那是因為在我走過許多日子，經歷了許多的人和事之后，當又一個秋天悄然而至時，我恍然驚覺生命深處對光陰的柔情，仿佛溫暖觸手可摸，我終于抵達內心的平靜。

二

那天，我在湟水岸邊沐浴著柔軟的陽光，白楊樹金黃的葉子使藍天顯得更加深邃，一對喜鵲嬉鬧著從我眼前掠過，幾只野鴨子在河水中逆流而上，歡快而又安逸，牛羊在安靜的吃草，一群麻雀突然從草叢飛上了樹梢。眼前的景象，仿佛使我穿行于過去，擁有春夢般美麗的回憶。我在寧靜的時光里，沿著一條河回到從前，把那些顫抖的翅膀從高緲天海的岸邊收回，把那些成千上萬的花瓣捧在掌心，感受天地自然的恩賜。

三

在青海之東，長達近四百公里的湟水河谷，以她的純樸天然和寬容彌漫著鮮活的生活氣息。我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語言來描述這里的每一絲空氣，花香撲面，一種天堂般的寧靜和祥和，仿佛抹去了生命歷程中的苦難和艱辛。

萬物都在自己的軌道上運行，我覺得自己就是河水中的一塊石頭，一粒石子，或者是更為細小的沙粒，在時光的浸潤中，趨于沉寂和平靜。就像岸上的一株草，那些綠過的日子，那些被風擺布無法把握的日子，那些期待和夢想隨著生命一起成長的日子，此刻都在一種不斷延伸的寧靜中，輕輕地打開，而內心的安寧，使我更加清楚地看見了命運的面孔。

四

湟水河像一條飄帶從西向東貫穿樂都，使這個經歷了歲月滄桑的南涼古城平添了幾分靈動的美，這也是湟水河谷中較為寬闊的地帶，多年來，我一直習慣于河岸邊漫步，我在草灘，小樹林，休閑公園中接近自然的同時，也在兩岸雨后春筍般聳起的樓群間看到了時代的速度，看到了古城的新貌。

不知何時起，我對自己出生成長的這塊地方，竟然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我曾在一座明朝的寺院門前，眺望過遠方北京城的模樣，我曾在彩陶的河岸上，打撈過天使智慧的光芒。到今天才突然明白，在一段殘敗的古城墻中尋找歷史的人，在一枚沙果的芳香里沉醉一生的人，就是把這塊土地刻在心頭的人。世界廣大，但我行走多年，卻始終未走出心尖上的村莊，未走出湟水河谷。

五

我曾到達湟水河谷不同的區域，也曾走進黃河谷地的腹地，無論是都市的繁華和喧囂，還是田野的舒緩和靜寂，都讓我感到無處不在的熟悉和親切。每到一處，我都喜歡沿著河岸漫步，一如從前，一如當下，我總感覺一種似曾相識的溫暖，使我擁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此時，我豁然頓悟對一個地方心存念想或對一種陌生的風景產生驚訝，是因為踏行于此，欣喜地發現它如此符合夢想中的家園。

六

抵達內心的平靜，是這個季節我最意外的收獲，生活竟以這樣平淡的方式給我的生命留下了再也無法抹去的記憶。當我不再追逐什么時，我已隱藏了歲月的鋒芒，開始一種平靜的生活。“花問果實：果實啊，你在哪里，你離我還有多遠？果實說：花呀，我就在你的心里”泰戈爾的詩句如透明的火焰，點燃我的心燈，洞穿遠方，一次次抵達旅途的念想，走向夢中的家園。

七

夜色之中，一定還有晶瑩如夢的存在，即使不在我的視覺之內，卻一定潛藏在一個溫暖的所在，我已把這個季節的味道、氣息藏進每一顆新鮮的漿果之內，在那一滴水穿越了黑暗和孤獨之后，在濃郁的思念中凝聚成露珠，在一片萎黃的草葉上寫下愛的證詞。

八

秋天最后的一個節氣就要來臨了，但秋霜不是隔開時間的屏障，在大雪覆蓋之前，霜染的葉片正以它們生命最輝煌的姿態吐露心語，不只是在這個季節，你才被我如此深切的思念。

九

今夜星輝依舊，而我面向養育了我生命和夢想的千年河谷，以一朵花的姿勢，重新開始芳香四溢，望眼欲穿的守望。

——選自原載《風舞河湟》201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