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雨航
每到陰雨天或下雪天,母親的腿就會酸痛不已,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每每這時,我心里便會有深深的愧疚——如果不是我兒時太任性,母親晚年也不會遭受如此痛苦的折磨。
6歲那年初夏的一天,我正在院子里玩著小木槍,忽然仰頭看到我家廈屋的屋檐下筑著一個燕子窩,幾只剛剛出生不久的小雛燕,在燕子窩里伸著脖子探頭探腦地向外張望著。看著小雛燕們精靈可愛的模樣,我突然很想摸一摸它們,并要和它們一起玩兒。于是,我扔下小木槍,跑到正坐在院子果樹下納鞋底的媽媽面前,指著廈屋屋檐下的燕子窩說:“媽媽,我想要一只小燕子!我想要和小燕子一起玩兒!”媽媽看了燕子窩一眼,然后停下手里的活兒,嚇唬我說:“小燕子專愛啄小孩子的眼睛,不可以玩的。”膽大頑皮的我卻不依不饒,任性地倒在地上撒潑打滾,又哭又鬧,媽媽怎么勸都不行。
我是家中最小的、也是唯一的男孩,母親接連生了五個女孩后,在42歲高齡時才生下了我。父母中年喜得貴子,自然把我視為“手心里的寶”,爺爺奶奶更是視我為“家里的小皇帝”,他們都對我百般溺愛、百依百順。我的哭聲驚動了奶奶,奶奶顫著小腳出來了,數落著媽媽的“不是”。媽媽看我把嗓子都哭沙啞了,也很心疼。最后,媽媽舉手投降了,她搬來一架木梯,一蹬一蹬地小心翼翼地向上爬。我則帶著勝利的喜悅,少不更事地站在梯子下,一邊拍著小手,一邊仰頭看著母親去為我抓小燕子。
媽媽戰戰兢兢地向上爬著,爬得很慢很慢,我在下面都等得不耐煩了,不斷地催促著媽媽:“媽媽,快點!再快點!”就在媽媽快要爬到屋頂接近燕子窩時,一只成年燕子突然飛了回來,它猛地撲棱一下翅膀落在了燕窩邊,擋在了小燕子們的前面。媽媽被突然回來的成年燕子嚇了一大跳,心里一慌,腳下沒站穩,就從梯子上摔了下來。摔在地上的媽媽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痛得她額頭豆大的汗珠涔涔直冒。我嚇得拉著媽媽的手哇哇大哭(這回可是真哭了)。爸爸得到信兒從外面趕回來,背起媽媽去了鄉衛生院。媽媽右腿小腿骨折,醫生給媽媽用木板固定住小腿,還一圈一圈纏了白白的繃帶。為了省錢,媽媽在醫院僅住了半個月就出院了,回到家里養著。
媽媽在家里養了不到兩個月,就拄著一根拐杖下地一瘸一拐地給我們做飯。后來,我從爸爸嘴里知道,媽媽患有恐高癥,不敢爬高。雖說媽媽的腿日后并沒有落下殘疾,但每到陰雨天或下雪天,媽媽的腿就會酸痛難受,夜里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爸爸給媽媽尋了很多偏方,吃了也不太管用。而如今,母親年紀大了、老了,這種情況更是日甚一日,折磨得母親很痛苦。我幼時的一時任性,讓母親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也讓我對母親愧疚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