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瀝的夜晚

蓉兒

秋雨淅瀝，干旱的土地早就需要一場透心徹骨的酣暢淋漓，可是，我所有早就晾干了的心事又被再次打濕。

二十年前我還是一個干癟瘦小的女生，正沉默地行走在屬于學子的江湖，那時的我“面黃肌瘦”、“衣衫襤褸”，而那些或讀著或寫著的文字卻讓我外表堅硬、內心柔軟，二十年后我依然在江湖上行走，卻赤手空拳。友人曾經戲謔我：“江湖險惡，帶上武器。”我立刻調侃地回應他：“那就帶上你做我的保鏢。”當然他不可能做我的保鏢，我仍舊是一個人在江湖上行走。

就在一個秋雨淅瀝之夜，我們分別二十年的初中同學聚在了一起。

同學王是當年班里相貌最俊、學習最好的男生，其實他在學習上一直就不曾努力過，他以一貫的吊兒郎當的姿態輕松地考取了縣一中，然后又考取軍校進入部隊，然后一直干到今天的副團級。總之他一直活得很輕松，他只把三分之一的心智投入生活便從容地應付了生活中的一切。

同學崔是當年那個其貌不揚卻令人過目難忘的憨厚男生，現在過得也很不錯，是一個成功的企業家。二十年過去了，他一如當初那般羞澀，一說話就臉紅，卻娶了一個漂亮干練的妻子。很難想象出，他那樣靦腆的性格是如何獲取了美人的芳心的。

同學李是我們當年的班長，現在看上去他比我們任何一個同學都要滄桑很多。他帶著一臉謙和，也可以說成自卑更加貼切，他接過副團級同學遞過來的煙后說：“我本來不想來參加的，如今可能就我一個人在土里刨食了……”是的，當年同班同學都陸續跳出了農門，無論是以怎樣的方式，而我們的班長——當年的領頭雁——卻獨自滯留在了屬于他父輩的那一片土地上，家庭的貧窮生生地把他已經邁入高中的雙腳拽回，讓他從此遠離了我們，從此親近土地、領略汗水、經受風霜，如今他在老家侍弄著十多畝桃園，據說收入很可觀，種下的桃子也很有名氣。我們既為他惋惜又為他驕傲。

同學李、張、呂，如今和我是同行或同事，甚至是隔壁，但朝朝夕夕的相處卻似乎已經將我們的同學關系日漸覆蓋，我們平日里提到彼此時首先想到的是同事而不是同學，有時甚至已經因為工作上的競爭而產生過敵意。我不知道這是悲還是喜？

至于我—那個當年“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小女生，一直在平靜地活著，和當年的同學們相比，除了那些或讀著或寫著的文字外，我無可炫耀，終日陪伴我的大多是平淡如水的日子。我喜歡這樣的環境，因為我不奢望任何有聲有色的表達，我只想讓世間所有的東西都在自己內心里膨脹，然后讓它們以文字的形式流瀉、噴發。我只想著一身棉布裙穿一雙平底鞋，平靜地在江湖上行走。

二十年前和二十年后，除了文字，我沒有留下任何其他的記憶，包括情感。其實我也暗戀過的，但那只是一段時間內自我純粹的一些“心理活動”，它們或長或短，我覺得根本就沒有付諸行動或語言的必要，愛情也是一種能力，只是我并不具備這種能力。

再說到那個干到副團級的同學王，他妻子也是當年我們同班的同學，是一個沉靜柔弱得有些病態的女子，他們的戀愛進行得不動聲色，幾乎瞞過了所有的老師和同學，我是在他們結婚若干年后才知曉那段幾乎要被歲月掩埋的往事的。我驚嘆他們漫長的戀愛，更驚嘆那么漫長的分居都沒有動搖他們愛情的意志。我也因此堅信，那些智商高的人，情商是同樣不可小視的，因為那一類人知道怎樣呵護一份自己認為值得的感情并讓它地老天荒，我甚至想過，即便和那一類人在人生的中途分手也是值得的，生命是一段又一段的過程、一段又一段的回憶，有了過程就有回憶，有了回憶便算成功。

可我沒有回憶，婚姻只是我人生中一個美麗的屏風，前面、后面都是一段空白，值得我欣賞和咂摸的是一個男人的風景。多么遺憾的風景啊。

二十年是讓我們由孩子變成父母的時段，我們竟然再次相聚，其中有很多遠在天涯，比如另一個王同學，他就在數千里之外。當我們問起他的歸來，他說是為了回來祭奠去世九年的父親。聽完他的話，酒桌上瞬間沉默，相聚的同學之中，已經有三個人的父母離世，那些或陳舊或嶄新的悲傷都還沒有被時間帶走，我就已經有十年不曾叫過“爸爸”了，那一聲最綿軟卻最能給我強勁有力支撐的稱謂，早就淡出了我的生活。二十年似流水而逝，太多的甜蜜逐漸縹緲，可悲傷卻總是以一種頑固的姿態凸顯，它無情地提醒我們，很多東西就像歲月，再也回不到當年……

聚會散場時，秋雨還在下著。不曾醉過的我終于找了個理由讓自己沉醉，再沉醉。雨冰涼好透，酒酣暢淋漓。當年的同學都不再叫我的名字了，而是叫起了小師妹，這讓我想起了自己曾是班里最小的女生。他們艷羨我所謂的才華，可他們哪里知道我因為這些所謂的才華而錯失了很多，以至于今天還是一個人沉默地在世間游走。

其實，并不是生活中沒有可心的旅伴，可我因為錯過了一個人，便決定此生帶著我的文字，一個人浪蕩于江湖。

秋雨盡情地下吧，讓我多一些回憶吧，讓我把散亂的心情重新收拾收拾。

（編輯·李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