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鳳凰網編輯部

“如果時光回到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如果我能預見未來的種種,如果……可惜沒有如果。”
小趙是長春某中學的高三學生,18歲,高個兒,戴著牙套,言談中可看出她是個很隨和的女孩。采訪完畢,我讓她對自己的這段經歷說幾句最想說的話,她想了想,很無奈地說:“如果時光回到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如果我能預見未來的種種,如果……可惜沒有如果, 發生的已經發生,再怎么后悔也挽回不了。”
在上高中后,我依舊是班里的開心果,擁有很多朋友,我們一起瘋、一起鬧,特別快樂。后來文理分班,新老同學上臺介紹自己,我才留意到我們班原來還有一個眼睛特別大、特別黑的女生,名字叫肖予(化名)。如果她不作自我介紹,好像沒人注意過她,她很少與人交流,就那樣一個人坐在角落里,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回家,什么都是一個人。不知過了多久,我的一個好朋友林素(化名)不知怎么突然跟她特別熱絡了起來,幾乎形影不離。林素還把她的這位新朋友介紹給我,我看著肖予,笑了起來。就這樣,我們有了交集。
漸漸熟悉后,我發現她遠沒有表面看起來那么安靜,她也會向我打聽八卦,會對不喜歡的人評價一番。但我總覺得和她聊不起來,因為她不善于傾聽,總是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突然有一天,我發現林素似乎已經挺長時間沒有跟肖予在一起走了,而林素依舊嘻嘻哈哈,而肖予卻悶悶不樂。我問林素:“你倆這是吵架了?”林素搖搖頭,回避我的問題。我耐著性子勸著林素:“朋友嘛,磕磕碰碰很正常,你除了她還有大家呢,可她除了你可就是孤家寡人了啊!”林素考慮了一會兒,一臉認真地對我說:“可我已經受夠她了,她一直抱怨這抱怨那的,整個人都是負能量,跟她在一起總讓我有種身心俱疲的感覺,算了,說了你也不懂。”我聽后,默默地離開了這個一碰即炸的火藥桶,想著人家兩人的矛盾還是讓她們自己解決吧,我就別多管閑事了。不久后的一個中午,肖予突然站在我身后,沒發出一點聲音。我一轉身正好對上她空洞的大眼睛,把我驚出一身冷汗。我平靜下來對她說:“你怎么不出聲呢?什么事啊?”“她說我什么?”簡單的五個字,被她面無表情地說出來,顯得陰森森的。我回答:“你是說林素嗎?她就那脾氣,沒事,她不理你我理你,嘿嘿。”
她看我笑了,低下頭小聲說:“我第一次見你,就想說,你是我見過的最溫暖的人,和他們都不一樣。”她說得很小聲,但我聽得很清晰。或許是虛榮心作祟,我裝作沒聽清的樣子,她自顧自地繼續說著:“你好像沒跟別人生過氣,每天都很開心。”我內心一暖,活到17歲,從沒想過會有人給我這么高的評價。
記得那個中午我們聊了很多,她跟我回憶起了她的初中生活。她緩緩地講述著自己在廁所里被幾個女生校園暴力的經過,她有著一種仿佛里面的主角不是自己般的淡然。我無法想像這樣安靜的女生為什么會受到這樣的欺負,這該使她的內心受到多大的傷害啊!她依舊說著:“她們讓我求饒,我就一直求,可她們還是打我。”“本來有朋友的,后來,不敢有了。”她眼眸低垂,我看著她脆弱的模樣,沒再追問下去。
過后,我跟好朋友們說了這件事,希望大家能給她多一些關心和照顧,大家也都十分同情她的遭遇。起初,我們吃飯、上廁所都帶著她,但時間久了,大家都厭倦了聽她對生活的各種不滿。我也不想再跟她深入接觸了,就漸漸地回歸了原來的軌道。
時間,真的是一個很神奇的東西,好像所有人都將她遺忘了,她還像原來一樣坐在角落,就像最開始一樣,一個人走,一個人吃飯,甚至一個人說話。高中女生啊,總是這樣,喜歡在茶余飯后討論誰跟誰戀愛了,誰跟誰分手了,甚至誰的眼線畫歪了。這時,不知是誰提到了肖予,這個被我們遺忘的人。
“我覺得肖予這個人吧,特別古怪。”那個女生說。我們都豎起耳朵等著下文,她讓大家都聚在一起,壓低了聲音:“我前幾天收學費時,統計后發現少收了一個人的錢。我扯著脖子在班里喊了不下十聲,愣是沒有一個人承認。結果怎樣?被我查名單一個一個地對出來了,就是肖予沒交學費。我就去讓她交錢,你們想不到她那個眼神啊,現在回想起來都讓我冷汗直流。”
說著,她還模仿了一番,低著的頭緩緩地抬起,空洞的眼睛瞪得老大,著實把我嚇了一跳。我起身離開了座位,沒繼續參與她們的討論。但關于肖予的事在班里已經傳開了,信息也多了幾條。
同學A:“知道嗎?她有個小本兒,上面寫的全是詛咒別人的話,我親眼看見的!”同學B:“在初中,我和她一個學校,她那時就古里古怪的,也不笑。” 聽到越來越多的人說的關于肖予的種種傳言,我不禁又開始同情起了她,想了解一下她最近的狀況,再安慰安慰她。
剛打開QQ,QQ消息欄就顯示了許多未讀消息,都是肖予發來的——
“是你說的嗎?!”
“你為什么說我壞話?!”
“沒想到你這么爛!”
“……”
我要安慰她的話一瞬間全都不想說了,想著正是因為她懷疑來懷疑去的才到這個地步,于是很氣憤地打出三個字:“我沒說!”便把她刪除了。大家都討厭她,如果我幫著她,就會成為那個格格不入的人。可明明我想關心她,她卻懷疑我,這人怎么這么不知好歹呢?種種原因堆在了一起,讓我再也不想和她有什么牽扯。
人總是善忘的,特別是像我這樣一個沒心沒肺的人。一個月后的我已不再和她生氣,轉頭看向那個角落,才發現她已經從角落搬到了講臺旁,還是自己一人一座。我在糾結要不要問她的近況,最終感情戰勝理智,還是過去問了。我說:“你怎么坐這兒來了?”接下來的一幕讓我心驚肉跳,就像那天那個女生模仿的情景一樣,她緩緩地抬起頭,大眼睛瞪得很大,仿佛要說些什么,不過當時我已經跑了。

日子依舊進行著,班級內我們聊得熱火朝天,她一個人依舊坐在那兒冷冷清清地無人理,讓人看背影都覺得陰森,我們漸漸沒了交集。
記得那是高二的下學期——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班主任突然把我叫到辦公室,向我詢問班里人的情況。我很好奇老師為什么會問我,我根本不會告訴她分毫的。我自作聰明地說著班里的和諧環境:每個人都互相幫助,“比學趕幫超”。班主任看穿了我的小把戲,說必須告訴她一個有用的信息。我忘了當時是怎么想的,竟然說出了肖予的種種古怪的事。
老師思慮良久,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做得很好。可我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人恍惚地回到座位,恨不得打掉自己的嘴巴,平時我總是口口聲聲地說同情她,可最后傷害她的竟然是我。
老師跟我談完后,不一會兒就把肖予帶走了,肖予臉上還是波瀾不驚,沒有表情。我聽說老師好像帶她去了學校的心理咨詢室,我不敢去想她當時是怎樣的心情。我想了很久,如果她真的有心理疾病,她該承受多大的打擊啊!如果她沒有心理疾病,她會不會對我很失望?我知道自己傷害了她,決定當面跟她道個歉。
可是,老師把她帶走后,我再也沒見過她。我的心空洞洞的,像是被人發現的小偷,無地自容。我試著把這件事說給朋友們,來減輕自己的罪惡感。朋友們寬慰我說:“你這是在幫她啊,幫她發現了病情,讓她能及時治療啊!別愧疚,你做得對!”聽過后,我的眼神不禁又飄在那空了的座位上。
眼看就要高考了,黑板上的倒計時由三位數變為兩位數,她依舊沒出現過。我試著打聽她的消息,可是無果,似乎所有人都將她遺忘了,只有那空蕩的座位象征著曾有個人坐在那里。可那個人是誰,大家都不記得了。
高考結束了,我的青春也近乎圓滿地綻放了一次,可自責的心理使我一直不放棄地打聽她的消息。最終,我偶然間碰到了我和肖予共同的課外鋪導班老師,才知道她真的生病了,而且是精神分裂癥!我久久不能回神,怪不得她一直沒來學校,沒參加高考。我始終不能原諒自己,多希望自己能在她病情尚輕時多給她一些溫暖,多希望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沒有談到她。
近日看馮小剛導演的電影《芳華》,讓我對這件自己親身經歷的事更多了一些感觸。午夜輾轉難眠,我心生愧疚。不知她是否恨我,也有可能感謝我讓她能發現病情吧,我希望是這樣的。但不管怎么說,我都對不起她,是我害她錯過了本該享受的高三時光,是我害她錯過了高考這件人生大事。她的“芳華”,卻因我的過錯而失色。
記得我曾看過這么一句耐人尋味的話:“當你得到過別人愛的溫暖,而生活讓你懂得了把這溫暖亮成火把,從而去照亮另外的人的時候,不要忘了,這是生活對愛的最高獎賞。”肖予,對不起,我不是你的火把,更沒有去照亮你、溫暖你,你恨我吧。
我以為,小趙的故事具有典型性。其實,《芳華》電影如是,生活中的我們可能更甚于此。毫無來由地討厭一個人,也許僅僅是因為一句話、一個動作,甚至某種氣味。上天從來沒有賦予我們判斷一個人的權利,上天也沒有給予我們任何優于他人的特質。雖然我們總是在標榜著平等與平和,可是,看看現實中的我們吧,我們冷漠的眼神,我們小小的掩鼻動作,我們微微皺起的眉頭,這一切也許都是內心微小的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