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維和

翻開塵封的史冊,查看歷朝歷代演變中甘肅大地的人物變遷,會使我們感慨萬千。自秦漢以來,甘肅農業經濟的發展,始終伴隨著移民、屯田的過程,而且這個過程幾乎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遠在2000多年前的西漢王朝時期,大將軍霍去病曾兩次帶兵遠征,千里迢迢的從陜西出兵甘肅河西和內蒙古的西部,經過武力征討,迫使匈奴渾邪王投降,西漢王朝正式將河西走廊并入大漢的版圖。但是,大漠深處的匈奴右部勢力,并沒有遭受毀滅性的打擊,他們退居甘肅河西走廊以北的蒙古高原大漠中,窺探祁連山下的河西走廊,企圖重整勢力,卷土重來。漢武帝雄才大略,審時度勢,采納張騫提出的“斷匈奴右臂”的方案,決定在河西設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并決定通過將內地漢族大量遷徙邊關,解決這里漢人人口稀少的矛盾。利用河西的土地肥沃,雪山雪水充足的優勢自然資源。組織移民分片分塊屯田,大力開發農業。靠強大的軍事和經濟實力去長期戍守邊關,控制東方到西方的絲綢之路商貿咽喉通道。
西漢王朝從公元前120年開始,分四次組織內地大規模的人口遷徙,移民甘肅。當時動用了大量的國庫資金、糧食以及軍隊,朝廷派專人組織護送。從公元前120年至公元前111年,短短九年,從山東陜西河南等地,把近百萬人口遷移到甘肅境內。
試想,從黃河中下游的大地上要將這么多的移民遷移過來,一路山高路遠,酷暑嚴寒,的確是件十分艱難的事情。那些大隊人馬遷徙靠的是雙腳,走的是秦漢古道。全家老少扶老攜幼,白天行走在群山古道或大漠戈壁中,晚上趕往驛站、村落或荒郊野嶺里歇息,那是一個多么悲壯傷感的場面啊。當時在遷徙的移民中,主要是日子貧窮難過,生活無著落的窮人,還有所謂犯了重刑罪犯的家屬子女以及其他一些刑事犯人。
朝廷將這些移民遷徙安置到地廣人稀,水草豐美的農業生產富饒土地上。這些內地移民的到來并定居,改變了匈奴統治時期的游牧生活方式,把自己與土地牢牢結合在了一起。他們都有一定的農業生產經驗,當看到了廣闊無垠且還未被開墾的肥美處女地時,當看到了祁連山皚皚白雪化成的河流從眼前流淌時,他們的心都醉了,宛若走進了另一個夢幻的世界,看到了希望,憧憬到了美好的未來。活著是最重要的,吃飯是第一要務,說干就干,他們在朝廷的統一組織下,鑿石、挖渠、開道路,大量的開墾荒漠土地,在希望的土地上灑下了金色的種子,引來高山雪水灌溉農田,使荒漠變綠洲。他們每年打下的堆積如山的糧食,不僅自己享用,還支援了戍守邊關的軍人,鞏固了邊防,保證了大漢王朝在絲綢之路要道上的絕對統治地位。
據史料文獻記載,除了移民屯田外,漢王朝還實行軍屯,將士兵幾十萬大軍組織集中在河西走廊的戰略要塞之地,亦軍亦農,平日墾荒種地,一有戰事就操戈迎擊來犯者。另外,朝廷還組織服遙役者來甘肅屯田盡義務,安心種田,一年一換,期滿后送歸故里。軍隊屯田所獲軍糧全部用于自己開支,剩余的由朝廷統一調配使用。
多種形式的農業生產方式,使甘肅地區迎來了社會安定,經濟繁榮,百姓豐衣足食,休養生息的好時代。
漢代過后的幾百年,進入到魏晉南北朝時期,內地中原戰亂不斷,民不聊生,百姓遭受了巨大的苦難,可是相對而言,甘肅特別是河西走廊遠離戰火紛擾,由于農業生產發展較快,特別是先進農耕耬犁和灌溉技術的應用,使農業生產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人們享受到了安逸舒適的生活。今天,當我們走進嘉峪關市的魏晉墓道內,從完好留存的磚畫中就可看到當時這里富裕安逸的生活場面。這些古墓是當時的官吏豪門大戶人家死了后厚葬于地下的陵墓,古墓磚畫中除了戰馬、軍隊外,更多的是當時現實生活場面真實的再現,有老婦釀酒圖,屠夫宰豬圖,少婦梳妝打扮圖,驛使騎馬送信圖,眾人盛宴圖,士兵屯田圖等等,真實再現出當時這里的農耕文化,屯田生產使邊關經濟發生了很大變化。
歷史的腳步走到了明代,甘肅又迎來了一次大規模的移民屯田的高潮。之前,由于元朝末年殘酷的統治,無休止的戰亂殺戮,已使國家元氣大傷,特別是山東、中原大地的戰亂和兵禍,造成了許多地方百里無炊煙,白骨露于野的悲慘景象,而山西山高水長的特殊地理位置卻幾乎沒有遭受多大損失,于是,大量的逃難逃災的難民涌入了山西,短時間內致使山西人口大增。明朝皇帝執政后,決定減少山西人口稠密的現狀,通過移民的措施減輕山西人口的壓力。于是,在山西洪洞縣設局駐員,集中辦理移民手續。從洪武初年至永樂十五年的將近50年內,明朝皇帝在山西就組織了18次大規模的移民。
“問我祖先在何處?山西洪洞大槐樹。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樹下老鸛窩。”這是一首至今流傳在甘肅等地的民謠。明朝統治者當時在山西洪洞城北的廣濟寺專門設立了移民局,集中辦理移民手續。廣濟寺門前有一棵漢代挺拔參天的大槐樹,據民間傳說,為了確保迅速移民,當時的朝廷統治者設了一個騙局,向人口稠密的山西三晉各地頒布公告,不愿遷徙者到洪洞大槐樹下集合,限三天之內趕到;愿遷徙者可在家等候。公告消息傳出后,眾多家庭攜兒帶女長途跋涉而來,于是三天內,大槐樹下一時間簇擁集結了十多萬人。此時,早已埋伏準備好的明朝官兵呼啦啦蜂擁而至,把十多萬百姓包圍起來,長官高聲宣布:大明皇帝圣曰,今日凡來大槐樹下者,一律遷往外地。說完,官兵們便將身強力壯的青壯年者戴銬上枷,強行登記,發給憑證。被遷著按一家一戶為單位,將手臂全部繩子相栓。十萬百姓在強令喝訓刀逼威脅下,哭天喊地的離開故鄉,踏上了漫漫遷徙之路。故土難離,移民們在悲痛欲絕中傷感的回頭望去,只能看到漸行漸遠的大槐樹。這種遷徙時心靈上造成的悲哀和創傷,通過民謠方式流傳了下來。明代將近50年間的人口大遷徙中,很大一部分就遷往甘肅各地落戶生根了。
當時除了從山西移民以外,明朝統治者還把水鄉江南的江蘇、安徽一帶人口也組織遷往甘肅中部地區,原因是推翻元朝統治后,明王朝感到甘肅蘭州、岷洮地區及青海湟水河流域的邊防力量薄弱,為了鞏固地方政權,防御少數民族進犯,統治者在臨夏、甘南一帶設立衛所。一衛軍制上配備5600人,甘肅設立眾多衛所,便增加了眾多軍隊。軍隊及移民的人從哪里來?從洪武五年開始,南京周圍的豪門大戶和汴京17個姓氏的居民便被強行遷往甘肅中部。還從江南征集了士兵派往甘肅。
傳說今天在甘肅臨潭、臨洮等地百姓中還傳唱者一首民謠:“問我家鄉何處有,南京城內竹子巷?”民間傳說朱元璋皇帝,有一次在正月十五元宵佳節夜晚,興致大發,外出看花燈。他與皇后裝扮成平民百姓,在深夜出門觀賞,一路觀燈,來到城里竹子巷后發現花燈高懸,奇美無比,但賞燈的游人很少。忽然,一陣夜風吹來,撩撥呈現出皇后裙下的一雙大腳。當時,因社會上女人以裹小腳,成“三寸金蓮”為美。一位游燈平民看到后譏笑并竊竊私語,這便引起了皇上和皇后夫人的憤怒,朱元璋回宮后,認為是竹子巷的平民,嘲笑了大明皇后的大雙腳,一怒之下,第二天便傳下圣旨,將竹子巷的平民百姓全部發配往當時甘、青兩省的河湟地區充軍戍邊,也就是今天的甘南、臨夏、定西及青海湟水河一帶。于是,江南魚米之鄉的部分百姓離鄉背井,舉家扶老攜幼,拖兒帶女,千里跋涉到了甘肅青海一帶。
以上種種,是洪洞大槐樹和南京竹子巷武力強制移民的民間傳說,不一定十分準確,因為明王朝組織發動了多次大規模移民,有自愿的,有強制的,還有服遙役性質的,但足以說明當時平民離鄉背井的悲傷心情。從今天甘肅百姓中流傳下來的風俗習慣來看,當年移民確有其事,甘肅人把上廁所稱為解手,就是流放遷移途中手被繩子捆綁,想方便只能喊解手。久而久之,這里人把方便稱為解手了。在甘肅岷縣、臨潭是不產南方的茉莉花的,可當地民謠中傳唱著:“你從哪里來?我從南京來;你帶的什么花兒來?我帶的茉莉花兒來。”這說明他們的祖輩是江南水鄉人。從現在這一帶流傳的方言、民間故事、民間服飾以及生活風俗習慣等看,也多多少少帶有江南水鄉的特點。
甘肅歷朝歷代移民屯田,全都是一種政府的行為,因為強力推行運作,因而成效巨大。如在大清王朝順治元年,清政府頒布告示,動員全國的老百姓開荒種地,大力發展農業,特別是對邊關駐軍屯田者,按士兵人數劃撥給土地,由當地政府提供牛馬犁等生產工具和各種農作物籽種。像甘肅河西許多地方,在清王朝代替明朝統治后,把明朝的軍戶改為屯丁,采取就地免除軍人的軍藉和改變身份屬性的辦法,使明朝的軍人及隨軍家屬變成了當地的農戶及農民。這樣既解除了清軍內心的擔憂,防止明軍私下組織武裝暴動,反清復明,又免除了支付給這些人的額外經濟負擔,把他們化整為零,通過開墾種植土地農作物,自給自足,實現了當地的長治久安和安定團結。
走進甘肅河西的一些偏僻且人跡罕至的地方,仍然能見到類似古堡古城的遺址,我感到十分的好奇,按照我省河東的習慣,古代土筑的古堡一般都建在懸崖絕壁之上,是一個村莊的百姓,用來防止土匪搶劫自衛的。而這里的土筑城堡建在平地上,內部還保存著土院墻、石磨、馬槽,甚至佛龕等平民生活遺物,一問才知道這是明、清時代的軍屯的屯莊或屯堡。當時朝廷多次運兵大西北,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從內地征糧草難,運輸更難,幾千里的后勤補給線難以為繼。于是,將戍邊軍人變軍屯,打仗時出擊,平日種田,就地解決軍需補給。同時,清政府“造福于民”,鼓勵內地人口遷往河西,給愿意遷徙的百姓特發給足夠的國庫錢幣,給足沿途行走時的口糧及皮衣盤費。他們到了河西后,當地政府又提供農具及種子,劃出地皮建房,提供多年的免征賦稅等優惠政策。開荒種地,隨之而來的是水的問題,引雪山之水灌溉戈壁荒地必須有水渠,于是,移民們大規模地開展了農田水利建設。在河西走廊,按照從東到西的石羊河、黑河、疏勒河等河流沿途修渠引水;在甘肅中部黃河沿岸,則通過修建大量的水車用來提水灌溉,通過這些措施,確保了農業生產的發展。
斗轉星移,滄海桑田。如今,我們已經走進了21世紀信息化的時代,隴原大地的山鄉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新型的機械化、信息化生產以及環境保護、生態維護等新措施,影響著今天的農業生產,人們走進了一個全新的農業經濟發展新時代。但是,撫今追昔,昨天這里所發生的一切似乎距離我們并不遙遠。群山深處,大漠戈壁,當年祖輩們移民遷徙、屯田、筑城堡、戍邊的遺址仍然偶然相見,它們似乎在無言的訴說著往事。每天在晨曦或夕陽映照中的軍屯土堡,古宅土墻的斷垣殘壁,以及散落破敗的各種遺址,似乎成了一位歷史的長者,無聲地見證著昨天的往事,似乎在告訴我們今天的幸福與輝煌,源自于昨天他們的艱辛甚至犧牲,對此,我們應該不要忘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