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 華 趙玉志
(佳木斯大學 黑龍江佳木斯 154007)
王家衛將影片故事置于后現代零散化的語境下,放棄傳統的因果聯系和時空連貫,以極具個性的大篇幅的獨白代替對白,展現后現代人群的精神世界,突顯“追尋與拒絕”的主題,這些極具文學美感的臺詞,引導著故事的走向,塑造著人物的性格,揭示著電影的主題,既推動了情節發展,也讓觀眾流連忘返[1],在影片中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成為他個人化影像風格的重要標志。如《重慶森林》《東邪西毒》《花樣年華》等多部影片都是在人物的獨自敘述中展開的,通過這些獨白,充分反映后現代語境下都市人心理的真實狀態,他們內心失落不安,他們精神漂泊不定,其文化心理上的“無根性”得以展現。從他個性化的文字中,我們感受到現代都市人在生活壓力下疏離他人保護自己的心態。
(一)詩化的臺詞——哲理與韻味。被譽為“中國第一編劇”的蘆葦說“好編劇需要很好的文學功底”,編劇出身的王家衛便讓多數觀眾開始重新審視臺詞的重要性,進而成就了相當多的經典臺詞。這些臺詞簡潔精煉而又意蘊深邃,營造出一種詩的氛圍,同時又像是發人深省的名言警句,帶有濃重的“文學味”。比如,“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做羹要講究火候。火候不到,眾口難調,火候過了,事情就焦。做人也是這樣。”
“碎片化的敘事和雋永的臺詞,體現了影片寫意性的特點”[2],體現出傳統文學魅力在香港的延續與傳承。而當今很多影視作品卻存在著臺詞過于直白以及低俗化的現象,其庸俗且無腦的語句本身毫無意義。如某影片中:“我父母在我出生前就死了。”一些抗日劇中“這只是我紅一方面軍兩萬五千里長征的第一步。”“少帥,時不我待,請立刻發動西安事變。”等等,邏輯混亂,不尊重史實的臺詞比比皆是,經不起推敲與琢磨,丑化了影片內容的同時,也降低了影視文化水準。
(二)具體的物件——象征與比喻。王家衛電影臺詞常巧妙地以具體的物件來做比,具有強烈的文藝性。在其執導的十余部作品里,象征及比喻手法的使用從不吝嗇,使得其臺詞含蓄而幽默,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
《重慶森林》中以鳳梨罐頭象征愛情,罐頭會過期,象征著愛情的易逝與終結;警察663失戀后的一段獨白:“我以為可以跟她在一起很久,就像一架加滿了油的飛機可以飛得很遠,誰知道飛機中途轉站。”“加滿了油的飛機可以飛很遠”比喻長久的愛情,而“飛機中途轉站”則預示著愛情的結束。《一代宗師》里的大衣扣子象征著葉問心中的宮二,佛燈則象征著一種武術精神等,不勝枚舉。
王家衛是含蓄的,為了恰當地傳遞出其電影想要表達的感覺,他在影片中選擇普遍存在于人們生活中的具體物件,使抽象的情感也隨著物件而具體起來,同時臺詞中含蓄的愛情表達也帶有濃郁的中國傳統文化色彩,在加深臺詞寓意的同時,更能給人豐富的想象空間,引發觀眾的思考,體現了王家衛出色的語言駕馭能力。
(三)人物的符號化——漂泊與迷茫。“影片中的人物與其他的人有聯系,即使是任意的,卻無法開啟持久的關系。”[3]王家衛影片中的人物大多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邊緣人,并且只是一個個代號,例如阿飛、警察223及663等。人物符號化意味著人物喪失了與姓名相關的社會關系和家庭關系,是完全孤立于整個社會體系之外的獨立人。他們更加渴望愛與被愛,而最終因害怕被拒絕而錯失情感。所以王家衛電影中的人物往往都是漂泊、孤獨且迷茫的。從王家衛電影人物形象的符號化上不難看出,王家衛電影的創作動機和目標,是他對生命感悟的自我表達。
(四)對數字的迷戀——時間與空間。英國著名影評人湯尼·雷恩稱譽王家衛為“時間的詩人”。在其影片中,時間元素俯拾即是,且尤為精準。如《阿飛正傳》中旭仔與蘇麗珍那一分鐘的朋友,《墮落天使》中殺手經紀人坐在天使3號的摩托車后面時,覺得“這一分鐘好暖”等。稍縱即逝的一分鐘何其短暫,卻被他們如此在意與銘記,可以看出在其心中,只有當下才最真實可靠,過去與未來都無法掌控。
數字描述的空間則展現著王家衛電影中獨特的心理距離感。《墮落天使》中的殺手與殺手經紀人為了自保選擇拒絕溝通,明明互相喜歡卻要“保持距離”。《重慶森林》里的警察223,因一句簡單的“生日快樂”而重獲對人生的熱情與期盼。
同時,影片中描述時間與空間的數字還為間接體現人物偏執的性格起到重要作用。因為難忘,所以記得,記得那段感情,記得與感情相關的數字。
(一)串聯影像 推動敘事。林奕華說:“我一直覺得王家衛的戲在視覺上很亂,聲音則負責撥亂反正—這種方法,很安全也很傳統。”[4]在王家衛的電影中,影像的碎片化導致視覺上的混亂,在這種狀態下,臺詞不只是制作電影的輔助手段,更起到了引領敘事、串聯起整部影片情節的作用。
影片獨白使觀眾能夠直接聆聽到人物的心聲,理解電影中那些難解的故事和人物奇怪的言談舉止,人物與情節表面上的交織錯雜及人物心理的縱橫變化得到了融合,敘事得以自然地向前發展。如《阿飛正傳》中無腳鳥的故事,《重慶森林》中警察223繞著操場在黑夜中跑步,購買30個即將過期的鳳梨罐頭以及《花樣年華》中錯綜復雜的回憶。這些情節源于人物內心深處的情感,或傷痛或孤單,臺詞使其表達更加清晰,不再晦澀難懂。由此,我們感受到王家衛這種由獨白串聯故事情節的表達方式給其電影帶來的巨大魅力。
(二)塑造人物 突顯主題。“王導的電影中最不缺的就是個性化的人物語言。”[5]除了串聯影像,推動敘事的作用外,臺詞在展現其人物的角色內涵進而突顯主題方面也有其重要作用。電影中高度凝練的臺詞與影片中的故事場景及視覺氛圍巧妙結合,達到了相輔相成、完美合一的境界。
《旺角卡門》中“Tony認為有錢是老大,華仔認為義氣是老大,蒼蠅認為尊稱是老大”,兩位主人公華仔和Tony在英雄觀的定位上存在差異,因而每一句臺詞都帶有性格化的特征,更重要的是它展示出了一個英雄的不同“面”。20世紀80、90年代的香港受資本主義經濟的沖擊,各種新興事物突然出現在港人面前,對此人們開始茫然,選擇也變得異常糾結。影片中的華仔、蒼蠅和Tony分別代表著當時社會上的年輕一代,華仔代表著堅持自我、堅持正義的年輕人,蒼蠅是典型的個人英雄主義者,Tony則代表著拜金主義者,三種不同“面”的人注定無法在同一條路上走到最后。影片選取了當年電影人都熱衷的黑社會類型片,但又有不同點,除了情節中大量的兄弟情義、打架斗毆橋段,還將重心偏移到更加宏觀的角度,即從社會層面反應出香港現實生活中的動蕩不安。
(三)弘揚文——意義深遠。“家衛是一個骨子里浸滿中國文化的男人。”美國著名影評人約翰·鮑爾斯如此評價道。王家衛的電影臺詞極富傳統文化內涵,其語言所體現的東方文化特征對傳統文化的弘揚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重慶森林》里警察663的獨白:她走了之后,家里很多東西都很傷心,每天晚上我都要安慰它們才能睡覺;一個人哭,你只要給他一包紙巾,可是一個房子哭,你要多做很多功夫。
傳統文化中所特有的黃歷文化在王家衛的電影中也占據很大一部分,如《東邪西毒》中的幾段獨白:“那天黃歷上寫著初四,立春,冬風解凍,就是說是一個新的開始”“初十,立秋,睛,涼風至,宜出行會友,忌行船下水”。“節氣臺詞的運用,不僅將電影劃分成不同的段落,有助于敘事表意的完整性,更是將中國傳統的元素融入電影語言中的成功實踐。”[6]王家衛在影片中熟練貼切地運用這種極具東方色彩的臺詞,極大地增加了整部電影的神秘色彩。
王家衛電影臺詞的極高文學性以及傳統文化在王家衛臺詞中渾然一體的運用使得影片極富有深意和內涵,有利于電影文化水平的提高,對之后的電影編劇來說,值得借鑒與思考。
(四)感悟人生——精神寄托。“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在什么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東西是不會過期的。”“我在最好的時候遇見你,是我的運氣。”細細回味那些別具一格的臺詞語言和獨白時,其所蘊含的別樣的情感,是值得仔細品鑒的[7]。
2011年,網絡上出現“王家衛”體,到了今天,人們仍會樂此不疲地提問:如何用“王家衛體”來描述你此刻的心情?可見,透過臺詞,觀眾與影片中的人物產生強烈的共鳴,霓虹閃爍的繁華都市,漂泊孤獨的心態,淡漠疏離的人際關系,一句句詩一樣美的獨白成為了都市人的情感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