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龍潭(山東師范大學,山東 濟南 250014)
時至今日,韓國社會依舊帶有明顯的“恨”文化特質,如同李圭同所言:“恨是被稀釋漂白了的精神活動,怨恨與憎惡在被精華與升華后變成了純凈水。”當代韓國的“恨”文化,早已不是以報仇為目的的簡單心理活動,而是成為韓國人為人處世的一種文化導向。韓國電影對于“恨”文化的表達,是多樣化的。以《觀相》為例,影片中的觀相師、首陽大君、金宗瑞以及小舅子、兒子、妓院老板等人物身上都體現著“恨”的情懷。
觀相師納景出身叛賊之家,親身經歷了家族的興衰后,空有一身絕技卻只能躲在荒野中度日。“恨”文化在他身上體現為屈服的情感。縱觀影片,觀相師從未想過為家族報仇,而是依舊忠誠地服務于皇室。觀相師所代表的“恨”文化是一種屈服與順從,而與復仇無關。即使在影片最后,自己兒子被首陽大君所殺,他依舊選擇默默承受而不是激烈的抗爭,影片也在這種“恨”達到頂峰時刻戛然而止。由此反映出,韓國人在表達“恨”文化時,著重點并不是“恨”的結果,而是“恨”的選擇,是主人公對“恨”的內在銷化,而不是反擊。[1]這種非對抗性的“恨”文化,是受到主流社會所接受的。如同韓國學者崔吉城所說:“恨”是沉淀在自己本身內心里的情感……是對未能實現的夢想的憧憬。[2]
時過境遷,納景望著那波浪起伏的大海感嘆道:他只看到了人的面孔卻沒有看到歷史的車輪,就像只看到了浪花,其實應該看到風向,海浪因風而起。在歷史面前,任何人都如水滴一般渺小,唯有乘著最大的浪花而動,才能保全性命。可是,這最大的浪花最終也會變成一滴滴水而消失。納景身上體現出了小人物在歷史大背景下的無力感。這種無力感也是因屈服感而產生的。就如首陽大君在殺死振衡后,自言自語道:自己的兒子會這樣斃命,他事先知不知道呢?事先知道或者不知道,都無法阻擋這一系列悲劇的發生,丞相雖知自己的下場謹慎生活,死后卻免不了挖墳斬頭的命運。知道了自己的命,卻依舊無力改變。與其提心吊膽的過活,倒不如不知命來的輕松自在。一心想考取功名的振衡,無視納景的勸誡,執意當官,振衡并不相信宿命,靠著滿腔熱血終于達成了做官的心愿,本以為命運是會改變的,卻最終沒有敵得過命運,悲劇收場。既然我們無法改變命運,那我們應該怎么做呢?縱觀全片,在濃厚的悲劇情懷籠罩之下的人們,對于命運都是無力而為的。唯有順命而活,才是最終的歸宿。韓國電影中的悲劇情懷在此體現的淋漓盡致。
韓國“恨”文化的另一個體現就是權威主義與宿命意識。韓國自古崇尚儒學,對儒學所提出來的:“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為圣人之言。”[3]權威意識在本片中體現為君權至上的思想。這種君權至上思想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個是對君王的絕對忠誠,第二個是對王位的絕對忠誠。左丞相與納景都是君王的擁護者,納景出身叛賊家庭,內心始終是卑微地認為君王能夠賞識自己已是最大的恩賜加之身份的特殊性使得他一心擁護君王。深知首陽大君會謀權篡位,納景依然選擇站在君王一邊,這也是權威主義被異化的一種體現。權威主義被異化,帶來的是一味地追逐君主。這一點在振衡身上也有所體現,無視父親觀相的結果也要一心去當官,振衡對父親說,自己為官是為了彌補祖父給朝廷帶來的損失。這是身為家族一員所必需做的事情。倘若振衡心中沒有一份君權至上的思想,他也會認了命,一輩子默默無聞地生活著。小舅子對君權的崇尚也是十分明顯的,在他看來,只要當官就是一件大好的事情。也正是因為他對官職的貪戀導致了刺殺首陽大君事情的敗露,進而進發了一系列的悲劇。對于首陽大君來說,君權至上是對王位的絕對占有,首陽大君發動了癸酉靖難后順利奪去了侄子的王位,如愿成為一國之君。首陽大君寧可殺死親侄子也要登上君王之位的做法,也是權威主義異化的體現。
影片選擇從一個觀相師的視角去講述一場腥風血雨的謀權大戲。由此,小人物的無力感在面對宮廷謀權的浪潮中顯得分外渺小。小人物的渺小與朝廷大臣的高達形成鮮明對比,這種對比從影片一開始便有所呈現。無知的鄉下人來到首爾受到有錢妓院老板娘的剝削、身為貧民的振衡看到官員霸凌百姓卻無能為力、受到皇上賞識的納景雖然穿上官服卻依舊任人利用、首陽大君奪權后對納景一家肆意而為,種種一切都在向觀眾構建了一個以小欺大的不同平社會。小人物的無力感在中構建中體現的淋漓盡致。
反觀韓國在國際社會中的地位,韓國一直受到強國的包圍,日本與韓國同為島國,卻在經濟、文化、國際地位方面顯然高于韓國,美國作為超級大國,也一直在利用其制約亞洲其他大國,近日的薩德事件更是將這種陰謀明顯的表現出來。作為韓國鄰國的中國,發展勢頭迅猛,也令韓國受到威脅。朝鮮半島上的另一個國家——朝鮮,則更是對韓國帶有一種挑釁的姿態。在這種的大環境下,韓國社會自然而然的會產生一種“無力感”,這種“恨”是韓國民眾想要極力改變卻無能為例的,所以,當韓國人看到影片中無數的小人物手無縛雞之力,任意被強者欺負時,內心作為大韓民國的認同感就會油然而生,產生一種共情感。“恨”則是這種共情感的主要來源,這種共情感也正是電影人與觀眾溝通的橋梁。樸鐘錦在一篇分析盧武鉉總統自殺原因分析的文章中指出:“這種恨是大韓民族一種集體無意識,是在長期的歷史過程中,蓄積已久的一種大眾化的社會風尚和倫理觀念。”[4]
“恨”在影片中產生了,那么如何消解這種“恨”?納景的“恨”是自我消解的,哀而不傷,哀而不怒。經歷了政權爭斗的腥風血雨之后,再次返回山林中,過起了隱居的田園生活。頗有一種:“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豁達感。可是細究這種豁達感的背后,透著一股悲傷至極的憂傷,只能對著蒼茫無邊的大海感嘆事事的難以預料和無法把控。此外,觀相也是一種對“恨”的消解,對于那些無法得到的東西、無法達到的目標,被一句“命中本該如此”所釋懷,將人生的不幸加載到自身的命數中,也未嘗不是一種自我解脫的辦法。而對于振衡來說,“恨”的消解就是參政,面對貪污腐敗的官吏、面對背負叛賊罪名的家族,唯有考取功名,成為一名廉政的官員,才能造福百姓,為家族洗脫罪名。這些種種都是“解恨”的方法,無論在電影中,或是現實中,韓國人都在有意無意的通過各種途徑消解這種“恨”。無論是觀相解恨、為官解恨,這種對“恨”的消解也是韓國社會所普遍存在的現象。韓國人的“恨”是在自我消解中淡化的,痛到無可附加之后,在極度疼痛中尋找自我,回歸自我,然后再次過得生活的希望。
影片《觀相》中構建了關于韓國“恨”文化的反思,又隨著劇情的推進,進一步的解構、消解了“恨”。正是這種契合當下韓國社會的主題思想,引起了韓國觀眾的共情,使得影片在韓國甚至全世界不容小覷地關注。
注釋:
[1]王曉玲:《韓國“恨”文化的傳承與變化——一項針對韓國高中文學科教書的分析研究》,《當代韓國》2010年第3期。
[2]張崴淙:《恨文化與當代韓國電影》,河北大學碩士論文,2014年5月。
[3]《論語》
[4]樸鐘錦:《多恨的民族,多恨的總統——盧武鉉自殺原因分析》,《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學報》2010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