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黎強(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史傳文學中對劉邦形象的塑造主要集中在司馬遷的《史記》、班固的《漢書》以及司馬光的《資治通鑒》三部史書中。筆者將以《史記》為基礎,并結合《漢書》和《資治通鑒》的敘述,來整體探討史傳作品中劉邦的形象特質。
1.深仁厚則卻又背信棄義
司馬遷《史記·高祖本紀》有云:“(高祖)仁而愛人,喜施,意豁如也。”此言劉邦對人仁愛有禮,慷慨大方是其常有之態。《史記·高祖本紀》對劉邦深仁厚則的描述還表現在如下的幾個方面:其一,征討暴秦之時,楚懷王曾與群臣計議誰可派遣入主關中,群臣多曰:“項羽為人剽悍禍賊…項羽不可遣,獨沛公素寬大長者。”通過群臣之口,將劉、項二人進行對比,突出表現了劉邦寬厚仁愛的一面。其二,入主關中之后,諸將苦于暴秦久矣,都想誅殺秦王以解心頭之恨,惟沛公曰:“始懷王遣我,固以能寬容,且人已降服,殺之不祥。”而后更是秋毫無犯,與民約法三章,還軍霸上,使得“秦民大喜,爭持牛羊酒食獻享軍士。”如此這般,無不體現出劉邦是一個仁德之君。然而,即便是如此深仁厚則、注重情誼的劉邦也有背信棄義的一面。《史記》中記載,楚漢之爭后期,由于項羽的剛愎自用、盲目自大,使得原本強大的楚集團開始走下坡路,反觀彼時的漢集團,在劉邦的身體力行之下招賢納士、大興仁政,并日益壯大。彭城之戰后走投無路的項羽用劉太公脅迫劉邦簽訂鴻溝約定,中分天下。為解救家人更為了讓百姓遠離戰火,劉邦與項羽達成了約定雙方撤軍。然而就在撤軍途中,漢王陣中陳平卻力諫劉邦反攻項羽,避免放虎歸山、遺害無窮。于是劉邦“用留侯、陳平計,乃進兵追項羽,至陽夏止軍,與齊王信,建成侯彭越而擊楚軍。”劉邦出于統一天下、安定萬民、救黎民百姓于水火,想早點結束戰爭的念想無可厚非,然而公然背叛約定卻不免顯得背信棄義、陰險狡詐,實為小人之舉。
2.選賢任能卻又滿心狐疑
在促成劉邦戰勝項羽并最終成就帝業的眾多因素中,選賢任能可以說是他能成功的核心因素,論此特質,首先體現在他能夠從善如流,善于聽取別人的意見。例如,在討伐暴秦的階段,初入關中的劉邦盡顯其市井之氣“見秦宮室、幃帳、狗馬、重寶、婦女以數千,意欲留居之”,但是他還是聽了樊噲、張良等人的勸諫,籍吏民、封府庫,秋毫無犯,還軍霸上,這與項羽初入關中的不聽勸阻,大肆焚毀宮室、劫掠百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劉邦選賢任能、從諫如流的特質在楚漢之爭的階段更是被無限放大,這對他最終以弱勝強、終成霸業產生了十分巨大的影響。除此以外,劉邦的這一特質還體現在他不僅僅能選賢任能、從善如流,更能運籌帷幄,駕馭這些賢才,將他們控于股掌之間,為大漢馬首是瞻而不敢生叛逆之心,這才是劉邦的高明之處。《史記·高祖本紀》中載,劉邦曾在閑暇之余與韓信討論自己帳下的各個將領才能大小的問題,韓信說他們的才能各有高低,劉邦又問韓信自己的才能如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于君何如?’信曰:‘臣多多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為我擒’,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所以為陛下擒也。’”連韓信如此驍勇之人都對劉邦的御人之術贊譽有加,可見劉邦卻有其過人之處。但即便是這么一個知人善任、從諫如流的劉邦,卻自始至終也沒能對這些與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放下戒心,致使他們或直接或間接的死于劉邦之手,這跟他滿腹狐疑的性格密不可分。正應了韓信那句:“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何其可悲!
劉邦充滿傳奇色彩的一生為通俗文學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的創作素材,催生出了諸多優秀的古代文學作品,作者在創作時多采用夸張、幽默、諷刺等藝術手法,借此來刻畫自己心目中劉邦的形象,這就使得劉邦的形象不再拘泥于正統文學中所表現出來的原貌而趨于多元,大致可以分為如下的幾個方面:
1.愛才惜才,知人善御。
元人李文蔚《張子房圮橋進履》第三折有云:“俺沛公豁達大度,納諫如流,小官累建大功,官居重職,張良為軍師,韓信為元帥,蕭何為丞相。”表現出劉邦是一個愛才惜才之人,他慧眼識珠、知人善任,重用張良、韓信、蕭何等人,為其日后的成功打下了堅實的人才基礎。金仁杰的《蕭何月下追韓信》中對韓信的重用,也能清楚地看到劉邦知人善任的一面。小說中也有對劉邦愛才惜才的描繪。《秦并六國平話》中載云:“沛公召見酈,酈生長揖不拜曰:‘足下必欲誅無道秦,不宜倨見長者。’于是,沛公輟洗,起攝衣,延生上坐,謝之。”,《西漢演義》第十八回收酈生智借張良,第五十三回懼楚罪陳平歸漢,等都是劉邦知人善任的體現。劉邦在愛惜人才的同時也深諳御人之術,他總能抓住人才之心,讓他們死心踏地的為我所用。元人尚仲賢的《漢高祖濯足氣英布》載云:“(劉邦)孤家想來,人主知御裊將之術,如養鷹一般,饑則附人,飽則揚去,今英布初來歸我,于楚己絕,于漢未固,正其初則附人之日也。”將駕馭人才比喻成飼養老鷹,雖然多少顯得劉邦陰險狡詐,但不得不承認他確有御人的大智慧。
劉邦所具有的愛才惜才、知人善御的形象特質,一方面使得賢才歸附,另一方面又能讓賢才唯命是從而不生反心,這為劉邦集團的人才儲備打下了基礎,也為日后在與項羽的較量中占據主動埋下了伏筆。
2.潑皮無賴,奸詐陰險。
劉邦因所處的生活環境,自然免不了沾染一些世俗之氣,表現在其形象特質方面主要有潑皮無賴、奸詐陰險、好大喜功、急功近利。
元人尚仲賢《漢高祖濯足氣英布》第一折云:“俺漢王亭長出身,起兵豐沛,只重武士,不貴文臣。每每看見儒生,便取其儒冠擲地,溺尿其中,輒罵不己。”劉邦作為一代帝王,競做出溺尿于儒冠之中這種荒唐之舉,足見其潑皮無賴的一面。《兩漢開國中興傳志》卷三楚漢盟分天下指鴻溝云:“卻說漢王自城皋班師入關,以為無事,日夕與管薄二夫人飲酒作樂。…氣不聽子房之言,酣飲如故。”剛剛取得一點成功的劉邦就開始沉迷酒色、不思進取,將其幼時潑皮無賴的市井之氣再次展現了出來。
除了潑皮無賴的市井之氣外,劉邦有時也顯示出奸詐陰險的一面。元代無名氏的《隨何賺風魔蒯通》講述了韓信被冤殺蒯通為此打抱不平的故事,表現了劉邦與群臣之間的爾虞我詐,指出劉邦借他人之手除去功臣韓信的奸詐陰險的人物形象。又如:《西漢演義》第七十五回指鴻溝割地講和,通過劉邦對待與項羽的約定前后態度的變化,同樣也顯出了他的陰險狡詐;第八十四回楚霸王自刎烏江以及《前漢書平話》中對項羽烏江自刎后劉邦行為的描寫,可以看出,劉、項二人雖為敵對,但多年征戰也讓二人對彼此產生惺惺相惜之情,即便如此,劉邦的反應也多少會給人一種假仁假義、奸詐陰險之感。
綜上所述,劉邦作為歷史人物進入文學世界,源于司馬遷的《史記》,司馬氏秉持著“不虛美、不隱惡”的原則為我們塑造了劉邦形象的原型,這也為后世劉邦形象的重塑奠定了基礎,以至于不管是后來的《漢書》還是《資治通鑒》,亦或是歷代描寫劉邦的詩歌作品,都無法擺脫《史記》的影響。元明戲曲及小說的應運而生讓創作者們不再拘泥于傳統作品中對于劉邦形象的描繪,而是勇于打破傳統的窠臼,以更加豐富的創作手法來塑造劉邦,使人物形象更加趨于多元。無論古代文學作品中劉邦的形象如何演變,我們都應該秉持著客觀的態度,用歷史的、辯證的眼光去審視他,這樣才能更加科學地認識歷史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