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天嬌(西北師范大學,甘肅 蘭州 730070)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動畫《九色鹿》家喻戶曉,但故事內容是由敦煌257 窟的一幅壁畫《鹿王本生圖》改編而來卻鮮為人知。本生是由巴利文音譯過來的,講述的是釋迦牟尼成佛前的故事,根據古代印度的輪回轉生和因果報應之說,相傳釋迦牟尼成佛前轉生為各種圣賢之人,仁禽義獸,舍身救世,精進求法,從而積累無數次善行,終于修成正果,成為佛陀。[1]這些故事主要來源于印度長期流傳的神話、民間故事等。佛教創立初期,為獲取民心,弘揚佛法,對這些大家熟悉的民間故事加以改造,編纂出一系列本生故事,易于被人們接受并且起到很好的宣傳教化作用。
鹿王本生故事講述的是釋迦牟尼前生是一只九色鹿王,他救了一個落水人反被此人出賣的故事:傳說從前在印度的恒河岸邊,有一只美麗而善良的九色鹿王。一日,九色鹿王正在河邊悠閑散步,突遇一人落水,九色鹿不顧自身安危,縱身跳入河中,將落水人救上岸來。落水人對九色鹿的救命之恩連連叩首拜謝,而九色鹿王不圖回報只希望落水人保密自己的行蹤,落水人答應并發誓,如果背信棄義,必定渾身長滿爛瘡,嘴里散發惡臭。其后在國王懸賞抓拿九色鹿的布告前,落水人見利忘義,告發九色鹿行蹤并帶領國王的大批兵馬去捕捉九色鹿。處于重重包圍中的九色鹿,在國王面前陳述了救落水人及落水人背叛誓言的經過。國王非常慚愧,憤怒地斥責落水人并下令全國以后任何人都不許傷害九色鹿,落水人因背信棄義的誓言也在剎那間靈驗,身體潰爛,嘴中惡臭。王后想得到九色鹿的貪婪欲望落空,她又羞又恨,最后也心碎而死。[2]故事贊揚了九色鹿的忘我精神,宣傳了善惡終有報的主題思想,生動的描繪了九色鹿富有人格化的神態,表現了鹿王不向邪惡勢力低頭的倔強品格。故事情節充滿了宗教色彩,通過對畫家筆下描繪的生動人物形象和場景的分析,來探究故事人物的典型性格和烘托故事情節的環境刻畫。
鹿是故事的主角,姿態高傲且身形挺拔,矯健勻稱的美麗形象展露無遺,無論是出現在哪一部分,它都最引人注目。奔跑的姿勢十分輕盈,可能是對它作為一個神異之物的概括性體現。馬匹向前的動態也是十分強烈,頷首奔跑,表明馬匹速度之快。馬的腳下是一排高低起伏的山峰,表明路途艱險遙遠,而這一幕正好是國王率軍隊去捕捉九色鹿的路上,側面反映出他們內心對捕捉九色鹿的強烈渴望,才會不畏艱險,跋山涉水去尋找。最左側,國王與王后于皇宮內,王后向國王說夢和告密,這是十分精彩的一個情節,我們可以注意到王后的形象,她依偎在國王的身旁,右臂搭在國王的肩頭,食指微微翹起,似乎是在輕輕叩打,強調自己所說的話。拖地的長裙下露出一只光腳,腳趾好像也在不?;蝿?,這些生動的細節描寫,深刻地表現了王后正在唆使國王加害九色鹿的陰暗心理。國王表情嚴肅,筆直坐于殿內,似是在沉思,并沒有很積極的回應王后,通過他與王后截然不同的神態表現,明確區分了國王并非是與王后一樣自私霸道的人。
畫面細節刻畫非常生動,人物形象簡單樸拙,面部豐滿圓潤,畫面高潮部分也就是鹿王向國王訴說事情經過時,鹿王昂首挺胸,慷慨陳詞,而國王在聽到真相時立即在馬上俯首傾聽,情態虔誠溫和,他的神態也反映了他的心理寫照,有意思的是,國王的坐騎也頷首低眉,可見畫家構思巧妙。國王本是一國之君,畫面里的其他人對他都是畢恭畢敬的,唯有九色鹿姿態高昂,這也與故事本身的寄寓的意義有關,九色鹿象征佛教的最高領導釋迦牟尼,怎么能向凡人屈服低頭呢,這里體現了畫家在創作時對佛教傾注了深刻的贊美之情。我們可以從這部分反觀故事發展的脈絡,九色鹿在左側,其后是它講述的情節,也就是在叢林中發生的事;國王在右,身后是宮殿里的場景,通過九色鹿與國王的會面,他們將各自的故事講述出來,串聯成一條線,再由國王鹿王對話的場景將故事合二為一,形成完整的故事情節。所有人物衣著簡單,僅以飄揚的彩帶做裝飾,但勾勒自然,輕盈飛揚,頗有“吳帶當風”的意味,也可能是受到印度造像的影響。畫面上象征性的山水和宮闕,不僅說明人物活動的環境,而且發展了漢代畫像的平面裝飾美。[3]
繪畫圖式的視覺特點是建立在“看”的方式——時間性的動態游目和空間性的靜態觀看這一基點之上的。[4]前文提到這幅壁畫故事大致可分為八個部分,畫面分別為:(1)溺人落水;(2)九色鹿救起溺人;(3)溺人跪地謝恩;(4)王后說夢;(5)溺人告密;(6)國王率軍捕鹿;(7)烏鴉叫醒九色鹿;(8)九色鹿向國王控訴溺人。[5]謝赫“六法”中提到“經營位置”,即謀篇布局,以期達到最佳的畫面效果,接下來我們來分析畫師們是如何在平面靜止的空間環境下描繪故事情節的運動變化及發展的。
這幅壁畫繪制于無法移動的墻壁上,即靜止的;但描繪的對象和故事卻一直變化著,即運動的。首先從畫面構圖來看,畫中元素包括人物、車馬、山石的走勢及水的流動都是由兩邊向中間呈現出一定的傾斜,包括九色鹿本身的動作也是引導觀者將目光集中在中間區域。自右面展開的畫面中的人物車馬皆是朝左方向,自左邊展開的畫面人物朝右方向,這種態勢的變化形成了一種強大的推動力量,層層遞進,推動情節發展,烘托畫面中心,這也是故事的核心,故事意義的重心。其次,從畫面物象的安排來講,畫面中的山脈連綿不絕,但山峰的形體小于畫面中的主體人物和動物形象,這樣安排我認為原因有二,一是因為這幅壁畫產生的時代。
最后,從畫面的視覺印象上來說,它的基本趨勢是平攤式的,但與完全的平面效果不同,并非全然沒有縱深感,也有前后的疊壓和遠近的暗示,然而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心理上的體驗。畫面中的物象,都是在或左右、或上下的近乎平面式的推移中展開,無規律可循,視線也就在這里打轉了。畫面中來自不同時空不同物象的多重組合,使得觀賞者的視線很難停留在某一個點上,而是隨物象的移動而移動,通過前面對故事情節的劃分,可以得知各個情節具有獨立的審美性,但它們潛在的聯系在一起對空間起到引導作用。故事發展就像一條線引導我們邊走邊看,在數度往復和循環中,空間感削弱,取而代之的是一次次欣賞的過程。
通過對《鹿王本生圖》的分析,我們發現精巧的構思創造了畫面的流動感,達到了圖像的運動而絕非傳統觀念里的靜止。表現的圖像敘事引人入勝,達到了無聲勝有聲的藝術魅力。繪畫中的透視與時空構成關系也不是憑空而來的,它不僅是中國文化空間意識的反映,體現了畫家的獨具匠心,也是中國繪畫對“真實感”獨特的體驗和領悟。《鹿王本生圖》在平面中構建了豐富的空間效果,在時間的流動中我們緩緩而行,穿越時空和創作者進行了一場時空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