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鈺 遼寧大學
隱喻也稱暗喻。使用隱喻,對表現手法起重要作用,比明喻更加靈活、形象。早在兩千多年前,亞里士多德在其著作《修辭術》中有過相關闡述,他對隱喻的定義是:隱喻通過把屬于別的事物的詞給予另一個事物而構成,或從“屬”到“種”,或從“種”到“屬”,或從“種”到“種”,或通過類比[1]。隱喻作為文學的修辭手法進入電影藝術中后,衍生出了許多構成元素,隱喻蒙太奇通過鏡頭或場面的對列進行類比,含蓄而形象地表達創作者的某種寓意。讓·米特里認為:“當我們看到銀幕上的花束時,我通過呈現給我的影像想到實物。這個實物作為內在的真實,作為排除一切意向性的事物投入我的意識。”[2]李安導演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在東方與西方文化里自由游走,他將東方的故事用西方的敘事呈現出來,運用了大量隱喻更加豐富了片子的內涵。
母猩猩在船艙里安慰小猩猩的場景和派的母親在甲板上安慰派的場景如出一轍,而在暴風雨過后派詢問母猩猩兒子在哪,母猩猩臉上流露出悲傷的表情,都能夠說明母猩猩是作為母親形象而存在的。母猩猩因拍打鬣狗而被咬死這一情節,與派敘述的第二個故事中母親被廚師殺掉的情節完全符合,印證了猩猩這一形象的隱喻。而影片最殘忍之處則在于派吃掉了自己的母親,雖然這是派一直回避的事實,但從很多細節中我們不難看出這一事件的真相。首先派在第二個故事中,一直強調廚師用水手的肉去釣魚并吃掉水手,但廚師在殺掉母親之后卻沒有吃掉母親,這顯然不符合廚師的一貫作風。其次,在第一個故事中并沒有關于母親死亡的對應情節,在第一個故事中生活在沙漠和草原中的狐獴卻出現在了海島上,說明第一個故事的荒謬性。最后,在調查員說道香蕉不會漂浮在水上的時候,派在第二個故事中并沒有對這一細節做修改,也側面說明了第二個故事是虛構的。派在兩個故事中都提到了坐著香蕉漂浮而來,第一個故事中是母猩猩,第二個故事中是母親,我們可以理解成香蕉象征著蓮花,在印度教和佛教中的佛都是乘坐蓮花而來的,香蕉一串串拼接在一起的樣子正像是盛放的蓮花。
派和老虎本質上是同一個人,老虎是派的獸化載體。派這一名字本身就具有不確定性,而老虎的名字理查德·帕克則源自于一個誤會。在派偷喝圣水的時候,神父說“You must be thirsty.”這里的“thirsty”可以有兩種解讀,第一種是口渴,而第二種則是虎的象征,也就隱喻了派和虎本身就是一體的。在影片中派與虎之間的故事可以從兩個方面來解讀,第一是派與虎之間的和諧共處完全是源于年幼時父親對于他親近虎的行為的壓制,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有過對“壓抑欲望”的闡述,夢是人欲求不被滿足的產物,所有的幻想都可以在夢境中得到實現。年幼時派想喂老虎遭到父親的嚴厲批評,這也是在告訴派要學會壓制自己的欲望。所以派對于和虎和諧共處的想象也是源于幼年的欲求不被滿足。二則是獸性與人性的轉化,一開始派與虎在船上斗爭,是派以自己的人性和自己的獸性斗爭,而后來與虎的和諧共處則是人性和獸性之間達成的一個統一,即人性與獸性和諧共處,李安導演將人性和獸性外化成派和虎,來向我們展示了人性與獸性的本質區別。拉康的著作中有關于“鏡像理論”的闡述,是用一種哲學化的方式發揮了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在拉康那里,變成了鏡像,心像,還有主體。[3]我們是通過鏡像來看世界,我們看世界總是有一面無形的鏡子,而且意識不到。籠統地說,鏡像可以理解為在他人的形象,或者自己對他人的想象或者幻想,這種形象經過轉化會成為我們的心像,進一步“反轉”,變成我們的主體。我們看他人不僅是在看他人,會在看他人的過程當中建構自己。派和虎之間是一面鏡子,派能從鏡子中看到自己惡的一面,也就是獸性的一面,這也就解釋了為何虎在獲救之后頭也不回地走入森林,那是派獸性一面被壓制了,耐人尋味的是獸性并沒有被消解,而僅僅是暫時性的被壓制了。
在我看來,第一個故事和第二個故事更像是東西方文明的對立,東方文明相對含蓄,更像是第一個故事,總是運用隱喻和象征的手法去展現,而第二個故事則很像西方文明,用一種更為直接的手段去展現。
船是從印度開往加拿大的,而船只是日本的,這也是東西方文化的一次交融,在船上廚師揪著派的父親的脖子,稱其為“咖喱人”,也是東西方文化的沖突所在。我們不難發現在影片中東西方文化各有各自的用途,在絕境之下西方所謂理性精神不能發揮作用時,依靠的還是東方古典思想給人的一種寄托,在派和虎的對峙中,派想到用暈船的辦法使虎屈服,實際上是運用了西方試驗的方法。所以東西方文明從本質上來看是相互依存的關系,李安導演在兩種不同語境的文化中,尋找到了一個相對平衡的位置,使得兩種文化巧妙地交融在一起。
英國詩人西格夫里·薩松代表作《于我,過去,現在以及未來》中寫道“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被余光中先生翻譯為“心有猛虎,細嗅薔薇。”意為虎也會有細嗅薔薇的時候,忙碌而遠大的雄心也會被溫柔和美麗折服,安然感受美好。講的是人性中陽剛與陰柔的兩面,也更像是道家中提到陰陽兩極的平衡。我認為李安導演創作本片的意圖不在于展現人性究竟有多殘酷,而在于我們能否在獸性、人性和神性之中尋求到一種平衡,這才是這部片子的終極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