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洞：附貴是不是富貴

◎ 孫貴頌

張之洞擔任兩江總督時，麾下名士云集，曾因彈劾李鴻章被慈禧連降五級而名震朝野的梁鼎芬就是他的幕僚。一天，張之洞忽然來了雅興，想游焦山（在今江蘇鎮江，在古代即為名勝），就命梁鼎芬等人隨行。

小船優哉游哉地抵達焦山時，天邊已顯夕陽紅。也許是由于旅途勞累，張之洞對梁鼎芬等人說道：“我有點兒困了，想睡一覺，你們上去吧。”于是，隨從一行由梁鼎芬帶路，前往海西庵看奇石。

海西庵是梁鼎芬當年被革職后的讀書處，梁鼎芬自然駕輕就熟。到了海西庵，原來的方丈已經另謀高就，現任方丈并不認識梁鼎芬，但小和尚記得這位梁大人，就主動給梁鼎芬等人端上蓋碗茶招待。誰知這下惹得方丈不愿意了，方丈先是以白眼翻小和尚，繼而命令他換上普通的粗茶。小和尚只好照辦。

這種事，蘇東坡也曾遇到過。他也是去寺廟，方丈不認識蘇東坡，便讓小和尚端上一碗粗茶。待寒暄過后，方丈感覺此人談吐不俗，不似等閑之輩，詢問之下，才知是大名鼎鼎的蘇東坡，于是趕緊令小和尚敬好茶。臨別時，方丈又小心地奉上紙筆，請求蘇東坡留下墨寶。蘇東坡遂寫下：“坐請坐請上坐，茶敬茶敬香茶！”

不過蘇東坡所享受的是由低而高的待遇，梁鼎芬等人的待遇卻是由好變差。久居官場的他們如何接受得了？好在梁鼎芬等人有涵養，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怏怏而歸”。他們回來跟張之洞一匯報，張之洞也覺得好笑，遂道：“明日再隨我去。”

第二天，張之洞親自上山了。張大人上山肯定不是輕車簡從，而是事先通知，所以一到海西庵，方丈已跪在庵外等候。

進入會客室，方丈親自端著蓋碗茶敬上。張之洞問：“你這庵中待客一共有幾等茶??？”方丈回答：“兩等，蓋碗茶敬貴人，余則粗茶耳?！睆堉粗钢憾Ψ业热说溃骸斑@些人都算是貴人吧？”方丈道：“隨您來的當然是貴人了?！睆堉从值溃骸八麄円彩菑慕裉觳砰_始為貴人的，因為你昨天晚上還是用粗茶招待他們的啊?！狈秸陕勓?，“面紅耳赤，叩頭不已”。

其實這個方丈是個實在人。庵里制定的接待標準就是“敬貴客上好茶，敬庸客上粗茶”，規定一旦形成，就得認真執行。否則，誰都想喝好茶，招待費肯定要大漲。如果說有什么問題，也是怪方丈有眼不識泰山，偏偏要較真。沒想到張之洞也十分較真，找上門去當面質問。方丈嘴上說“隨中堂來，自是貴人”，心里未必服氣，但即便不服氣，他也不敢再堅持原來的標準了——畢竟對面的是兩江總督。

把方丈與張之洞的標準融合一下，貴人應當有兩種：一是真正的富貴之人，比如兩江總督張之洞；二是“附貴”之人，比如梁鼎芬這種，因為依附貴人才成為貴人。如果是張之洞這樣的富貴人，喝蓋碗茶倒也罷了；但是如果梁鼎芬這種“附貴”的人多了，方丈這樣接待貴人的人就不得不多支出蓋碗茶，長此以往，海西庵是不是會破產不清楚，反正清朝沒過幾十年就滅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