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兀自落下的

■花大錢

K：

最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比如在一個人逛菜市場，挑選胖胖的西瓜哪個更甜的時候，就想問問你最近吃得好嗎？比如在早上出門忘記帶傘，又折返上樓拿傘的時候，就想問問你那里的天氣怎么樣？比如在林蔭樹下騎單車的時候，就想迎著風大喊你的名字。但可惜，這些時候你都不在，我就只好把這些話全都揣在口袋里，越揣越多，越裝越重，想著有一天能蹦到你的面前，把那些話一句一句從口袋里掏出來，塞進你的手里。

其實，若是把這些話都一句一句拆開來，也并沒有任何重大、深遠的意義，不過是一些輕飄飄的問候，其中最多的還是關于天氣的問候——“倫敦今天下雨了嗎？”“最近降溫，你有沒有把柜子里長袖的衣服拿出來穿呀？”“天氣好的話，不如去海德公園走走吧。”……但我熱愛這些字句，就像徐志摩寫給陸小曼的書信里說的，“與你直接談天，多美”。

而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事情，就是能在余生的每一天，都和你漫不經心地談論天氣。

前幾日，我和朋友去吃日料，那天的北京分外炎熱。這么熱的天氣，再好的朋友叫我出門，我都是不愿意的，畢竟他們都不是你。所以，我們便約了傍晚，在太陽落山之后再見面。可到了傍晚，天氣突然一下就昏悶起來，空氣里全是濕濕沉沉的氣味。我就這么目睹了一場暴雨的來臨，它比想象中更加沉默，更加緩慢。

我們站在日料店的二樓陽臺上，看著云朵從四面八方趕來，相會在一起，然后抱成巨大而混沌的形狀。如果看得仔細一些，便會發現云和云之間都有各自繁復又細密的紋路，它們如此不同，又如此相似。而雨，就是這樣兀自落下的。雨珠奔涌，云朵依舊低垂在天際，沿著某條不可知的路徑徐徐滾動。像這樣的時刻，如果能和你站在一起的話，那該有多好啊！

倫敦是極少有這種天氣的，倫敦是極少能看到這樣不管不顧的大雨的。倫敦的雨是怯怯的，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落下，然后讓人織成密密的心事。

在倫敦的時候，我很少打傘，你愛打傘嗎？似乎只有十幾歲的年輕人才有淋雨的權利，一個淋雨的成年人，要么是過分矯情的，要么是過分落魄的，但我才不管這些，因為我會覺得，會不會我們淋的恰好是同一場雨？

K，那天的雨確實搖搖晃晃地下進了我的心里，而我想告訴你的似乎就是這場雨，又似乎要比這場雨還多一些。

其實，那天還有一件特別神奇的事情，我記得是當我們還在吃冷菜的時候，還沒吃完，燈就突然滅了，是大停電，整棟樓、整條街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像是突然被按了暫停鍵一般，這個世界的運作一下就被喊停了，只有窗外的雨還在不慌不忙地兀自下著。

燈滅了，空調停了，更可笑的是，因為餐廳的出口是自動門，停電了，門自然就開不了，大家自然也就被困在了這么一家停電的餐廳里，無法出去。服務員們忙著點蠟燭，用菜單當扇子給客人扇風。而我盤腿坐在日式的小榻上，借著微弱的燭光環視四周，看對面朋友的影子投射在我身后的木墻上，看窗外時緩時急的雨勢，看那些依舊若無其事交頭輕談的客人。恍然之間，我覺得自己并不是被困在現實生活的小餐館里，而是被困在了某個日本電影的場景中，還是小津安二郎或者是枝裕和導演的電影。

K，你也曾遭遇過這樣兀自落下的雨嗎？你也曾被這樣的雨困在某個屋檐下嗎？

如果沒有的話，那就讓我成為那場困住你的大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