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惆悵，梅花落滿南山

閑情綺念>>>

黃菲

微博：時代郵刊黃菲

媒體從業者，未遂女文青。相信再樸素的日子也蘊藏著深意，再平淡的命運也應敝帚自珍，對人間的美和詩意懷著戀戀之心。

寫到“惆悵”這個詞，心像秋池，漾滿了惆悵的秋水。

“惆悵”兩個字，已經是一闕詞，念出來時，有一種纏綿之意——一種躊躇之后、克制之后、輕聲嘆息之后、獨自微笑的纏綿之意。當舌尖和唇齒摩擦，輕輕吐出這兩個字，那些生命中不可訴說的情愫，會如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霧，將心淹沒。這樣的一個詞語，寫在紙上，就像月白風清之夜獨自憑欄的背影，落寞，蕭索，又自有一段風流，散發出淡淡的倦意和說不清道不明的繾綣。

“惆悵”這個詞，真的特別古典。誰不能吟哦幾句與惆悵有關的詞句呢？那些詞句有一種水墨畫般的清麗、雋永，一旦遇上，心就會被浸潤，像果實有了一層溫潤的粉霜。最愛的是馮延巳的《鵲踏枝》，比如“誰道閑情拋擲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少年時邂逅這些詩句，只覺得似曾相識，有重逢的歡喜，又有莫名的委屈，有相知的溫暖，又有惻惻的酸楚。那些剪不斷理還亂，在最要好的朋友面前也不愿傾訴的情懷，竟然被一個不相識的古代男子懂得了。原來人與人之間，即便不曾謀面，即便隔著時空，也可以有這樣一種相知的默契啊。泰戈爾曾寫道：“你是誰啊，讀者，在這百年之后閱讀我的詩篇？”南唐的馮先生，千年之后，是我在閱讀你的詩篇，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誰呢？我讀到了你的若有所尋、若有所失，你的千回百轉、纏綿悱惻，你的曲折幽婉、欲說還休，你惆悵的詩篇撫慰了我的惆悵。

惆悵是——“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那一夜的笙歌太美，在我的心里久久不散。和你燈下對飲的時光太美，我追憶你微醉的容顏，悵然若失，愁腸百轉。總會遇到這樣的人，一曲笙歌散后，咫尺成了天涯，知己成了故人，你們之間隔了蒼蒼蒹葭、茫茫煙水，白鳥亦無從飛渡，你吟詠著“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然而，即便早早地知道人間總是有限溫存，無限酸楚，若有歲月可回頭，仍然會心不由己地奔赴那些溫存交織著酸楚的相會。

惆悵是——“撩亂春愁如柳絮，悠悠夢里無尋處”。是的，惆悵是這樣的，只有輕愁，沒有哀婉，只有依戀，沒有憂傷，因為惆悵的來處，是生命里那些曾經擁有過的溫柔和旖旎。你路過的那些美好——明媚的、清新的、溫暖的、深邃的——是沉默的清泉，會被悠長的歲月釀成春繆，輕飲一口，便能于微醺中恍恍惚惚地入夢。這樣的夢微酸、微暖、微甜、微涼，塵世的紛擾被銀河隔開了，你徜徉在夢里，穿花拂柳，重新成為一個滿懷愛與哀愁的少女。原來，惆悵的來處，是你對人間懷著的那一腔溫柔的情意，是你在塵世行走時，懷著的那一顆善感的詩心。

怎么能不惆悵呢？看過了一朵花開，看過了月華如練，看過了燃燒的烏桕樹，看過了落霞和長天，知道自己是生活在怎樣美的人間，知道和這人間只是一期一會。怎么能不惆悵呢？遇見過那樣的人，似乎什么都不曾發生，卻已經種下了鄉愁，有了怔忡的牽念。遇見了，就已經是幸福的，而所有的幸福，都是令人惆悵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