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丹
我出生在南方的一個小鎮上。
小鎮不大,空閑時騎上自行車,四十分鐘就能繞上一圈了。我最喜歡在天邊一片殘陽之時,騎著自行車,漫無目的地亂竄。至于去哪兒,管它呢!迎著微醺的晚風,把沿途的旖旎風光都納入眼里。對了,忘了說,這里是一個溫柔的水鄉,無論是這里的人還是景,甚至是語言,無不流露出絲絲江南特有的婉約美。
小鎮上有許多小巷,我從小便在這些小巷中穿梭。眾多小巷看似錯綜復雜,其實條條相通。小時候因為孩子的天性,總不會乖乖地待在公園里等待校車的接送。于是,幾個孩子吆喝著相互結伴,一頭扎進附近的小巷。在小巷中嬉戲打鬧,還美名其曰為“探險小分隊”,可見那些小巷在我們孩子眼里是披著一層神秘面紗的。說來也神奇,我們似有預感般,總能把時間掐得剛剛好。每次從另一條小巷鉆出來,在公園站好沒多久,就看見校車從街道的另一邊搖搖晃晃地駛過來。
小鎮被一條河流環繞,河流兩岸分布著高低不一、錯落有致的紅磚瓦房。或許正是因為這河的細細流淌,才造就了當地人海納百川的胸懷,鄰里間爭吵的事情是少有發生的,抬頭低頭盡顯和和美美。這水養育了一方人,也滋生了一段情。小的時候,姐姐經常會牽著我的手,帶我去河邊。我們赤著腳丫踩在岸邊的鵝卵石上,腳底心癢癢的,疼疼的,惹得我們咯吱咯吱地大笑。抬頭,便能瞧見不遠處有精神矍鑠的老叟穩穩地握著魚竿在河邊釣魚。我屁顛屁顛地跑到老叟身旁,一開始還能耐著性子等上個七八分鐘,沒過多久,我就心不在焉,開始追逐起五顏六色的翩翩蝴蝶。夜幕降臨時,還能聽到輪船沉悶的鳴笛聲。兩短一長,代表有客渡輪經過。那個時候,我會伸長了脖子張望,黑乎乎的河上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個龐然大物,讓我不禁浮想聯翩,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象出可怖的景象,心里一陣發怵。
蹦蹦跶跶的時光一晃而過,轉眼我已十七歲。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我從未真正意義上離開過這個小鎮。是喜歡嗎?喜歡到離不開?我不知道。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一直縈繞在心頭。
其實,我心里一直藏著個秘密,是一個關于一座城的秘密:重慶。
第一次見到它的名字,是在我的戶口本上籍貫一欄,那時的我沒有太多的感覺,甚至意識不到什么。第一次聽到別人講述它時,是在初中的一節地理課上。“哦,原來它是個直轄市,有美麗的夜景。”于是,我對這座城有了淺顯的認識。第一次,也是至今僅有的一次真真切切的觸碰到重慶,是在十七歲的一個假期。那一次,我踏上了它的土地,——那個戶口本上注明的故鄉,也終于意識到了我與身邊人的不同。
這座城市從那一刻起,就不再是我的秘密,因為我看到它了。所有對它的好奇和疑問,都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間得到了答案。一座連一座的山綿延不斷,看不見盡頭,滿眼都是綠色。可當我乘車到達另一處時,所見之景全然不同。幾十層高的寫字樓,一條條柏油馬路,隨處可見的LED顯示屏……
我更加迷惑了,因為我不懂它。
真正讓我感到無措的,不是它帶給我的陌生感,而是我無法融入這座城市的事實。餐桌上坐著十幾個人,一眼望去,全是紅辣辣的菜。期間,一位親友親切地想與我交談,我木訥地看著她,沒有接話:一是因我那極其不標準的方言而羞于開口,二是我心下正著急地琢磨著該如何稱呼對方。她似乎明白了我的窘迫,用普通話又重復了一遍,卻讓我更為窘迫。我紅著臉,支支吾吾的,氣氛頓時有些尷尬。長輩一句“她還不習慣”,把我“一筆帶過”。我心里澀澀的,被不知名的情感堵著,只好埋頭夾菜,卻因不習食辣,被嗆得手足無措。
以前一直覺得有個詞很美:鄉愁。在各個名家的字里行間,總能品味到鄉愁的憂郁。當然,你或許會說,我這小小的年紀哪里懂什么“鄉愁”?是啊,我不懂,但我很想懂。
短短的七天之行,我并沒有尋到我想要的答案。回到南方的小鎮,朋友對我感到驚訝:“你的家鄉是重慶?看不出來啊!說來聽聽,是怎樣的一個地方?”回應她的是久久的沉默。
琦君曾說過:“像樹木花草一樣,誰能沒有一個根呢?”可是我的根在哪里?它又是怎樣的?誰能告訴我呢?
突然想起小時候即使再怎么貪玩也不會錯過校車的事,長大后明白其實哪是什么神奇的預感,不過是每次都有小巷里和藹的爺爺奶奶們溫馨的記憶罷了。小鎮的每一處都有我的記憶:街角處賣早餐的阿姨的兒子今年考上大學了;雜貨店老板娘的女兒前陣子還在地上爬來爬去,現在已經讀小學了;住在附近的鄰居哥哥早已外出闖蕩……
心似浮萍逐水流,說的不正是異鄉人的心境么?我曾無數次夢見過重慶,有想象中的,有真實存在的,即使我關于它的記憶少得可憐,但我身上始終帶著它的標簽。我自豪,同時也為自己感到悲哀。
嘿,異鄉人是有家鄉的,有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