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秀秀
[摘要]21世紀初,臺灣地區在修改“刑事訴訟法”時增加了緩起訴制度的規定,以此作為當事人進行主義發展趨勢和訴訟經濟的要求。“刑事訴訟法”中,各國都賦予檢察官自由裁量權,而作為起訴便宜主義產物的檢察官自由裁量權是緩起訴制度得以運作的基石。緩起訴中法律明文規定檢察官的自由裁量權行使,但是自由裁量并不意味著檢察官可以恣意,權力的存在必然需要在一定的范圍內,受到一定的拘束。
[關鍵詞]緩起訴 檢察官 自由裁量權
一、緩起訴中檢察官自由裁量權行使的原則
(一)法定原則
首先,在闡述這一原則時應該將其與“起訴法定原則”做一下區分。“起訴法定原則”,是指檢察官在足夠犯罪事實的情況下對于可追訴的犯罪行為,應無一例外的予以起訴至法院追究其刑事責任。該原則下的檢察官對于查明的犯罪必須予以指控。而此處緩起訴中檢察官自由裁量權的法定原則,是指檢察官對于符合起訴條件的犯罪嫌疑人是否為緩起訴應該根據法律條文明確規定的條件進行衡量,做出最后的決定。也就是說檢察官的自由裁量權被嚴格的控制在法律限制的范圍內,亦即有限的自由裁量權。其強調的重點是對緩起訴適用條件的考量。如臺灣刑事訴訟法第253條之一的規定,從該條可以看出檢察官為緩起訴的案件范圍受到法律的限縮。
(二)比例原則
在西方,比例原則在公法領域被奉為“帝王條款”,對于保障人權、控制公權力發揮著重要作用。比例原則內容豐富,本文所述檢察官自由裁量權行使的比例原則為狹義上的比例原則,指的是檢察官在對某一犯罪嫌疑人適用緩起訴制度對社會和他人帶來的利益必須與其適用所受有的損害相均衡,以及檢察官在使用緩起訴后決定采取的考察措施亦應遵循這一原則。
臺灣緩起訴制度適用之初即是出于訴訟經濟考慮,兼顧刑事政策上的一般預防和特殊預防。臺灣刑事訴訟法253條之一中提到“檢察官參酌‘刑法第五十七條所列事項及公共利益之維護”,因此理論界以及實務界均的“公共利益之維護”作為緩起訴決定的考量條件之一。毋容置疑的是,檢察官是公共利益的代表人,理應站在公共利益的角度去衡量緩起訴的適用與否,也就是說檢察官在根據“刑法”五十七條對犯罪嫌疑人的犯罪事實、犯罪后的表現等事項考察后,對其決定適用緩起訴,此時必須將犯罪嫌疑人所獲得私人利益與社會因犯罪嫌疑人的犯罪行為而遭受的社會公益之間進行利益衡量,進而做出是否適用的決定。
(三)人道原則
人道原則一詞最先出現于梁根林教授《刑事政策立場與范疇》一書中,其區別國外學者著述中所提到的“人道主義原則”。人道主義本質上來說是一種思潮和理論,而人道原則是一種立場,以人道原則作為檢察官行使自由裁量權時堅持的原則更加的貼切。
人道原則包含兩個方面的內容:其一是尊重人的人格尊嚴。臺灣“刑事訴訟法”條文明確規定了在犯罪嫌疑人滿足253條之一的情形時檢察官得以行使自由裁量權決定是否適用緩起訴,但從實際的調查發現,檢察官在滿足緩起訴條件時適用緩起訴的比率并不高,此種現象的出現不僅在于制度本身帶有的不足,但也并不排除犯罪嫌疑人的“有罪”標簽促使檢察官主觀對其做出追訴的可能。其二即為必須將人當做目的而不是手段,人道原則強調人本位注重人權保障,以實現刑事政策的人文關懷。在緩起訴適用之初即是本著訴訟經濟的考慮,通過該制度縮減案源,減少審判壓力、節約訴訟資源最終達到社會資源利用的最大化。然而,檢察官在具體貫徹落實這一制度時,并不應該僅僅囿于這一刑事政策的考慮,即對犯罪嫌疑人為緩起訴并不是為了落實上層政策,而是立足整體希望犯罪嫌疑人能夠通過該制度再次融入社會,通過非刑罰化的手段來自省,并通過自身行動彌補自己行為造成的社會傷害,從而再次獲取為社會創造價值的機會,實現自我。
二、緩起訴中檢察官自由裁量權行使的基準
(一)優先考慮微罪不舉
檢察官對于案件的偵查結果,認為有足夠的證據予以起訴的案件,應當依照起訴法定原則予提起公訴。但基于預防的刑事政策以及訴訟經濟的考慮,臺灣“刑事訴訟法”第253條規定內容為微罪不舉制度。法律明文規定微罪不舉中“罪”的范圍相較緩起訴的適用范圍為“死刑、無期徒刑或最輕本刑為三年以上有期徒刑以外之罪”要廣的多,但兩者存在交叉,就“刑事訴訟法”第376條所列的案件來說,將會產生職權不起訴與緩起訴處分相互重疊的沖突,此時檢察官究竟該如何處理呢?筆者認為,應以微罪不舉優先于緩起訴制度適用,其理由可以從三個方面來闡述:
首先,從兩訴訟制度的運作成本上考慮。臺灣刑事訴訟法第253之二規定了被告人實施緩起訴之后在考驗期內應遵守或履行的事項,然而在02年臺灣刑事訴訟法修訂后微罪不舉就已刪除相關被告必須遵守或履行的事項。因此各地檢察署執行緩起訴時花費的成本比微罪不舉要高得多。其次,從程序的簡易程度上看,微罪不舉僅需檢察官自己裁量即可做出,不以被告的同意為其生效要件。而緩起訴制度中,如果被告所犯之罪為刑事訴訟法第253條之二第一項中第三到六款事項的,則法律明確規定必須征得被告的同意,并且被告在猶豫期間內必須遵守或履行期間內法律規定事項,隨時存在被撤銷的風險,而微罪不舉做出即生效,無相關附屬條件,程序上較緩起訴簡易的多。最后,從被告的立場上來分析,微罪不舉做出即生效,被告能夠更早的融入社會,不因其輕微犯罪而導致生活相較以前發生巨大的差異,更加符合人道主義的精神,緩起訴雖然也具有同樣的功能,但相比之下仍顯不足。因此檢察官在遭遇刑事訴訟法第376條規定的的案件類型時,應優先適用微罪不舉,而非緩起訴。
(二)符合臺灣“刑法”五十七條規定內容
檢察官在作出緩起訴處分的決定之前,就具體的案件事實必須參照臺灣刑法第57條所列事項予以考量,其具體內容為三個方面:一是犯罪人本身的事項,二是犯罪的事項,三是犯罪后的情況。以下對該三項內容做具體的分析。
犯罪人本身的事項主要包含:犯罪行為人的生活狀況、犯罪行為人的品行等。其中2005年臺灣刑法修正中將犯罪嫌疑人違反義務的程度作為法定刑罰裁量事實,該款著眼于犯罪的本質除法律侵害以外,還有義務違反。如違法法律不作為犯,或者是違法注意義務的過失犯,都是將義務性作為其應受刑罰的基礎。因此,對于此等犯罪的裁量,不僅要將其與故意犯或作為犯所產生的危害相比較,還要將審酌其違反義務的輕重程度,以作為刑罰裁量的依據。
犯罪的事項主要是三個方面:①犯罪的動機和目的。動機是目的的內在原因,目的是動機的具體外在表現,犯罪的動機與目的往往連接在一起,因此檢察官在緩起訴裁量時,應該將二者綜合考慮,已達到決定的合理化。②犯罪時所受的刺激。犯罪時所受的刺激,如同激情犯罪的原理一樣,如果犯罪嫌疑人并非經過長時間的蓄意謀劃,而是僅僅是在特定的時間點或是特定的環境里遭受到外界某個不確定的因素而導致的犯罪,此時檢察官應該將其納入緩起訴適用與否的考量當中。③犯罪的手段。不同的犯罪受采用的犯罪手段都是不同的,即使是相同的犯罪行為,也會有不同的犯罪手段,檢察官應該根據犯罪手段的不同,而做出不同的評價,以作為緩起訴的依據。
犯罪后的事項主要有兩點:其一是犯罪所生的危險或損害。犯罪所帶來的危害結果是衡量犯罪行為破壞法益程度的重要事實,此外可以從行為實施的時間點和不同地點做出區分比較其損害程度,衡量是否為緩起訴。其二是犯罪后的態度。行為人犯罪后的態度有時確實出自其內心的自省,但不排除行為人為獲得緩起訴的寬宥處理而故意表現出悔意。因此,檢察官在此必須嚴格把關,不能僅從行為人在偵查程序中表現出的悔罪樣態做出緩起訴的決定,而應運用專業的犯罪心理學并結合行為人的品質等相關因素綜合考量,以此作為緩起訴的依據。
(三)立足社會公共利益考量
由上,我們對于檢察官的定位就是社會公共利益的代表人,因此檢察官在做利益衡量時總是首先從社會公益的角度出發,而且從歷來的實踐也可以看出,雖然檢察官在做利益衡量時應該遵循比例原則,但實踐往往帶有“公益大于私益”的傾向。
公共利益是一個抽象的法律概念,想要準確的把握或是建立一套明確標準是非常困難的。筆者認為,緩起訴中考量的公共利益,指的是檢察官基于公共利益代表人的立場,在偵查程序中,以一般預防作為衡量基點,做出是否追訴該犯罪行為的決定,以及是否符合社會安定的需求,進而能夠達成社會成員利益衡量后的最佳狀態。偵查終結后,如若予以起訴符合公共利益,則檢察官應依法提起公訴;如果衡量后的結果表明不予起訴更加符合公共利益,則檢察官應不予起訴,做出緩起訴的解決。
三、緩起訴中檢察官自由裁量權行使的范圍
(一)臺灣刑事訴訟法253條之一的規定
2002年修訂后的臺灣刑事訴訟法將檢察官起訴裁量的范圍擴大至“死刑、無期徒刑和面最輕本刑三年以上有期徒刑以外之罪”,由此導致長期的起訴法定原則向起訴便宜原則發展的態勢,但該范圍的確定也引發了不小的爭議。
以修訂時的立法理由所示,將緩起訴案件的適用范圍規定為“死刑、無期徒刑或最低本刑為三年以上有期徒刑以外之罪”是在斟酌“刑事訴訟的工作負擔、檢察官的內部、外部監督機制是否健全,以及相關的文化與社會狀況等各種情形”,同時明確指出是在“參照日本、德國的立法例,折衷地將重罪排除”以求得在合目的性與法的安定性之間尋求一個最佳的平衡點。
(二)對既定法定范圍的分析
臺灣學說上對此范圍的修訂多是持質疑的保留態度。首先,有論者強調,立法上如此規定固然可以擴大緩起訴處分的適用范圍,不過,中等程度的犯罪,通常罪責未必輕微,如果此時仍然得為緩起訴處分,恐怕不易讓一般社會人士心服,對緩起訴處分的一般預防功能將有所妨害。再者,此種不分案情輕重,檢察官均得為緩起訴的作法,并不符合一般民眾的法情感,而且起訴猶豫之后,仍得再行起訴,使人覺得法律的效力不是很安定,對司法也不容易產生信賴,有具體主張認為,可以建立類似日本的全面起訴裁量,但筆者認為在法治基礎未能健全建立,缺乏祟冶守法之環境下,無限制范圍的緩起訴,即難以抗拒政治上特權的壓力,再加檢察官未必人人均屬廉正之士,亦難免權力之濫用,可能產生嚴重之后果,破壞司法的公正與法律的整體精神。相比較日本的全面起訴裁量,德國的相關規定更加具有借鑒意義。
雖然檢察官起訴裁量權范圍廣狹的決定屬于立法裁量的形成范圍,實際上是由立法者斟酌“刑事審判之工作負擔、檢察官之內部與外部監督機制是否健全,及我國之國情、文化與社會現況等各種情形”,而適當的予以修正。不過,立法者依據的標準上是什么?為什么立法規定是“死刑、無期徒刑或三年以上有期徒刑以外之罪”,而不是“五年以上有期徒刑以外之罪”或‘五年以下有期徒刑之罪”等,并無法提出具體有力而足以令人信服的標準,其法理基礎是什么,更難以確切指明。臺灣刑事訴訟法第251條明定起訴法定原則,但其在當事人進行主義訴訟架構中卻顯得格格不入。從第253條之一緩起訴裁量范圍的立法結果上來看,第251條起訴法定原則實際上早已失去其原有之意。在臺灣刑訴法第161條、第163條修正后,基于臺灣地區“實行緩起訴制度以作為刑事訴訟制度實行當事人進行主義應有之配套”的立法理念與意旨,實行全面的起訴裁量主義與當事人進行主義下當事人處分權的精神,兩者具有一致性。其次,從起訴裁量制度刑事政策上來看,除有助于訴訟經濟外,日本學說上還強調起訴裁量具有回避短期自由刑弊害、避免犯罪者遭受前科之標簽烙印、以及避免因起訴、審判而對其個人及家庭造成精神及經濟上的負擔,或在社會上所造成的不利,甚至進一步發揮預防再犯、更生保護的作用。臺灣緩起訴的立法于刑事政策上同樣強調這一理念,則對于觸犯所謂“重罪”的被告,如果沒有再犯的可能,也同樣給予其改過自新的機會。最后,針對起訴裁量制度所可能引發檢察官濫權,有學者主張應該限縮裁量范圍,并避免與民眾法情感發生背離。筆者認為對于檢察官濫權裁量的問題,應建立妥善有效的監控機制來制衡,而非因噎廢食,否定起訴裁量制度,重拾嚴格起訴法定。此次將起訴法定原則大松綁的修法結果,或許將對實務運作產生一定的沖擊,使社會公眾在情感上難以立馬接受,但是,任何一個新事物的產生都必然受到守舊主義的責難,這是無法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