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祎
[摘要]根據我國《著作權法》第二十二條的規定,對設置或者陳列在室外公共場所的藝術作品進行臨摹、繪畫、攝影、錄像的行為屬于合理使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著作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也明確了通過上述方式的合理使用并不構成對原作品的侵權。然而近年來,處于公共環境中的藝術作品常常成為人們進行臨摹、攝影等行為的主要對象,圍繞其所發生著作權案件也是頻繁發生。將基于合理使用行為所形成成果的后續使用納入立法無疑是一大進步,但法律對室外公共場所的范圍、再行使用行為的范圍仍未作出清晰界定,判斷基于合理使用而產生的新作品是否侵權,不免考慮到通過以上四種方式獲得的新作品的性質和用途。在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改草案的送審稿中,我們可以看出草案對該條文有一定的修改,對基于合理使用而產生的新作品的性質進行了規定,但關于該條文的修改仍有進步的余地。本文試圖通過簡要分析幾個案例,對“室外”、“公共場所”等概念進行界定,并且分析該室外藝術作品與其所處環境的關聯性、與放置時間的關聯性等方面是否會對合理使用行為造成影響。另一方面,對運用《著作權法》中規定的四種復制方式而形成的新作品是否能夠阻礙原著作權人的其他合法利益獲得進行討論。
[關鍵詞]室外藝術作品 復制 合理使用 再創作
一、法條解讀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二十二條的規定,對設置或者陳列在室外公共場所的藝術作品進行臨摹、繪畫、攝影、錄像,可以不經著作權人許可,不向其支付報酬,但應當指明作者姓名、作品名稱,并且不得侵犯著作權人依照本法享有的其他權利。從法條結構上看,似乎對合理使用的行為模式和法律后果規定的很清楚,只要是以臨摹、繪畫、攝影、錄像這四種手段對室外公共藝術作品進行復制,就視為對該藝術作品的合理使用。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著作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對著作權法第二十二條第(十)項做出了解釋,“室外公共場所的藝術作品,是指設置或者陳列在室外社會公眾活動處所的雕塑、繪畫、書法等藝術作品。對前款規定藝術作品的臨摹、繪畫、攝影、錄像人,可以對其成果以合理的方式和范圍再行使用,不構成侵權。這一規定義了新作品的性質,即可以以合理的方式和范圍對新作品進行使用。從比較法上看,美國版權法規定:在任何特定情況下,確定對一部作品的使用是否是合理使用,要考慮的因素應當包括有關使用行為的目的、享有版權的作品的性質、所使用的作品中被使用部分與整個作品的比例是否適當以及有關的使用行為對作品潛在的市場價值有無重大不利影響。相較于美國版權法的規定,我國關于室外公共場所的藝術作品的定義略顯單薄,關于如何定義室外、如何定義公共場所以及如何判斷基于合理使用產生的新作品是否未侵犯原著作權人的其他權利等問題并不能從法條中找到答案。根據《解釋》,也無從得知“合理方式和范圍”究竟應該如何確定。也就是說,我們并不能準確的把握權利的界限,究竟應該如何使用新作品才不會對原著作權人構成侵權仍是一個復雜的問題。
我國著作權法第二十二條第十項的立法本意是,陳列或者設置在室外公共場所的藝術作品本身具有公共性質,既然是設置在室外公共場所的,則具有公開性,無法避免社會大眾以一定方式對其復制,讓每一個使用人都征得著作權人的許可并支付報酬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們需要通過探究室外公共場所藝術作品的公益價值來判斷合理使用。比如在青島“五月的風,著作權糾紛案中,最高人民法院在對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山東天笠廣告有限責任公司與青島海信通信有限公司侵犯著作權糾紛一案的請示報告》的復函中指出,對于《解釋》第十八條規定的“合理的方式和范圍”,應包括以營利為目的的“再行使用”,這是制定該司法解釋的本意。山東高院據此判決,青島海信通信有限公司對“五月的風”進行拍攝的行為,屬于著作權法規定的對作品合理使用的范圍。
二、可合理使用的室外公共場所藝術作品的范圍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釋義》中有規定:設置或者陳列在室外公共場所的藝術作品主要指設置在廣場、街道、路口、公園、旅游風景點及建筑物上的繪畫、雕塑,書法等。比如,人民英雄紀念碑的碑刻及四周的浮雕;北京工人體育場四周的人物雕像;音樂學院教學樓墻體上的壁畫。這條釋義看似詳盡,卻沒有體現以下兩個問題:第一,藝術作品是否包括建筑作品;第二,室外和公共的具體范圍無從考量。關于第一個問題可以參考土樓紀念章著作權糾紛案中,二審法院的意見,即“以土樓作為素材創作土樓紀念章是對土樓這一建筑作品的合理使用,不構成侵權。”可見,藝術作品可以擴大解釋為建筑作品。然而第二個問題就比較復雜,學界目前也鮮有成熟的研究。關于這個問題,可以從室外藝術作品與所處環境的關聯性上去探究。藝術作品的放置是臨時的還是長久的,是面向所有人公開的還是僅針對特定人群的,是為大眾欣賞的公益展出還是為美化環境而陳設的,都會影響到合理使用的效力。
首先,將“室外”和“公共”這兩個概念進行進一步的解釋。“室外”的概念相對更好理解,即露天的,戶外的。然而簡單地考慮“非室內,即室外”略有不妥。一些復合式的景點,既有室外雕塑、建筑,也有室內裝飾設計,比如豫園、南京總統府等旅游風景點,明顯是屬于著作權法二十二條規定的可合理使用的范圍內,那么游客難道無法對這類景點的室內部分進行臨摹、拍攝?這顯然是不合理的。從事實來看,室內景點為數居多,如果根據法條釋義,旅游風景點屬于可合理使用的藝術作品,那么是不是也包括室內景點?這樣一來,“室外”一詞該如何解釋?
德國著作權法將公共藝術作品的合理使用規定為“對景物的拍攝自由”。筆者認為,我國著作權法關于“室外”的限定有所余贅,從人的自由權利上去思考更有說服力。由于景物本身具有公益價值,并且暴露于室外,其設置的目的就是為社會大眾所欣賞,豐富人們的文化生活。從立法本意上看,著作權法是為解決個人利益和公共利益的沖突,既要保護作者的著作權,又要讓作品最大限度的發揮社會公益價值。關于室外公共場所藝術作品的設置,必然是經過著作權人同意的,也就是說,作者默認了可以將自己的作品公開并且被賦予一定的公益價值,至于將其放置于室內還是室外,并無實質區別。所以,關于“室外”的限定容易讓人混淆,也會給司法實踐帶來一定障礙。
其次,“公共場所”也是個值得推敲的概念。從字面上解釋,公共場所是指供公眾進行各種社會活動的場所的總稱。顯然在著作權法中,我們要對這一概念縮小解釋。“公共”的尺度到底有多大還是值得考量的,在臨時修建的場所短期放置還是在公共區域長久陳列,是面向所有社會大眾開放的場所還是收取門票的旅游景點,都是需要考慮的因素。遺憾的是,我們并未在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改草案的送審稿中看到相關規定。筆者認為,對公共場所進行進一步解釋是有必要的。比如博物館明顯是一個具有公益性質的公共場所,但法國盧浮宮并不允許游客拍照或臨摹。公共場所具有不同的性質,其對公眾的要求也會不同,面對個案,還是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三、新作品再行使用的合理范圍
送審稿第四十三條第(十)項為:對設置或者陳列在室外公共場所的藝術作品進行臨摹、繪畫、攝影、錄像并復制、發行以及向公眾傳播,但不得以該藝術作品的相同方式復制、陳列以及公開傳播。相較于現行法律,對新作品再行使用的方式進行規定無疑是立法的一大進步。這一項修改很明顯是為了解決什么是“以合理方式和范圍再行使用。從表述上看,該項修改很大程度的借鑒了德國著作權法的規定,新作品的使用將不再受使用目的的限制,從某種程度上講,是擴大了合理使用的范圍,這也更利于藝術作品公益價值的發揮。然而,關于藝術作品在新作品中所占的比例是否會影響新著作權效力的問題,在該修訂中并沒有體現,但根據立法意圖,可以推測比例大小不會影響合理使用。
在王巨賢與紹興市水利局、紹興神采印刷有限公司的著作權糾紛案中,王巨賢受東方浙江東方現代文化藝術有限公司委托,完成《康乾駐蹕圖》等十一幅繪畫作品,后東方公司以上述繪畫作品為基礎畫稿組織制作了十一幅雕塑作品,安置于紹興市龍橫江鹿湖園景區內。后紹興市水利局將雕塑印在旅游圖冊上進行宣傳,而未署名繪畫作者為王巨賢,引發糾紛。本案的爭議焦點雖然在于是否應該為雕塑的原繪畫作者署名,但在最高院意見的字里行間能夠看出對再行使用的范圍給予了很大的空間,并且我們可以認為在新作品上是否為原作者署名是判斷侵權的最重要的標準。
“不得以該藝術作品的相同方式復制、陳列以及公開傳播”的規定仍然存在一些問題。如上述王巨賢案例,畫稿與雕塑顯然屬于不同的創作方式,明顯包括在合理使用范圍內,然而實踐中仍有許多模糊的情況,比如臨摹可分為有創作性的臨摹和無創作性的臨摹,無創作性的臨摹只是對原作品的客觀再現,明顯為合理使用。但有創作性的臨摹作為一個新作品,是否算作以該繪畫作品的相同方式復制呢?這種類似于改編、重新演繹的作品,是否侵犯到了原作者的其他權利呢?“以該藝術作品的相同方式”具體是指什么相同,什么方式,目前還沒有明確說明。它可能是指藝術形式相同,比如繪制、攝制等;也可能是指物質載體形式相同,比如木質、紙質等。究竟是藝術表現形式還是物質載體形式,或者是傳播方式,修改稿都沒有清晰解釋。此條規定無法合理的回答以上問題,反而帶來了更多的疑惑。對于“該藝術作品的相同方式”的理解,筆者認為,可能需要從復制件的大小尺寸、使用用途、傳播方式和途徑等方面去考慮。如果是單純的將作品復制,再以與原作品同樣的尺寸和介質去擴大復制,顯然不屬于合理使用的范圍。總之,此條規定需要進一步的修改或司法解釋補充說明,才具有實用價值。
四、結論
實際上,對公共藝術品的攝影、臨摹等的再使用都是屬于人的自由權利,本不應再受限制,但考慮到TRIPS協議和我國著作權法的規定,合理使用要遵循不得影響該作品的正常使用,也不得不合理地損害著作權人的合法利益的原則。因此,才對藝術作品的合理使用進行規制。這種規制既要考慮原作者的著作權,又要結合作品本身的公益性質,也就是在個人利益和公共利益間進行平衡,考慮到藝術作品本身具有的文化價值,放寬合理使用的限制無疑對文化的繁榮程度和公眾生活的豐富程度更有益處。
在實踐中,不同區域不同作品導致個案的千差萬別,但判斷新作品再行使用是否侵權的標準是要仔細甄別是否損害了原作者的合法權益。我們應該本著既不得影響該藝術作品的正常使用,也不得不合理地侵害著作權人的其他合法利益的基本原則,要做到合理合法地平衡利益沖突,并且使藝術作品的價值發揮到最大。這就需要我們在司法實踐中,不能簡單的以是否署名、是否商用為標準來判斷新作品是否侵權,而是要綜合考慮新作品的再行使用的方式,以及對原作品和原權利人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