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澤偉
內容摘要:海上共同開發爭端可以分為當事國之間的爭端、共同開發機構與承包商之間的爭端以及承包商之間的爭端。這三類爭端主要是由于對有關共同開發協議的解釋和適用存在分歧、共同開發協議一方出現單方違約行為而產生的。解決海上共同開發爭端的方法包括談判與協商、仲裁、國際法院或國際組織、調解委員會以及綜合的方法等。今后中國與周邊國家在簽訂海上共同開發協議、選擇爭端解決方法時,應堅持政治與外交的方法是首選、仲裁的方法不能完全排斥、利用國際司法機構的裁判方法宜慎重以及重視運用綜合的方法來解決爭端等。
關鍵詞:海上共同開發爭端東帝汶訴澳大利亞仲裁案海上共同開發協議共同開發協議的解釋
海上共同開發活動,難免會出現分歧、產生爭端。例如,早在2002年東帝汶就與澳大利亞簽訂了《東帝汶政府與澳大利亞政府間的帝汶海條約》(以下簡稱《帝汶海條約》),以推動兩國在帝汶海的油氣資源共同開發;2014年,在東帝汶與澳大利亞兩國共同開發區的油氣資源可分配收入達到了11.75億美元。〔1 〕然而,2013年4月東帝汶根據2002年《帝汶海條約》第23條附件B(b)的規定,在常設國際仲裁法院對澳大利亞提起仲裁,并請求常設國際仲裁法院裁定東帝汶與澳大利亞簽訂的《特定海上安排條約》無效。〔2 〕可見,研究海上共同開發爭端的解決問題,無疑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與現實意義。
一、海上共同開發爭端的類型
按照爭端的主體不同,海上共同開發爭端可以分為以下三類:〔3 〕
(一)當事國之間的爭端
當事國之間的爭端主要是指海上共同開發的各當事國對共同開發協議內容的解釋和適用存在分歧而產生的爭端。海上共同開發協議的內容主要包括:術語的使用、海上共同開發區、海上共同開發原則、不損害條款、聯合管理局的建立及其職能、法律適用問題、財政與稅收條款、環境保護條款、爭端解決、第三方的權利以及生效和期限等。〔4 〕這類爭端無疑是國際公法性質的爭端。“東帝汶訴澳大利亞仲裁案”就屬于這種類型。
(二)共同開發機構與承包商之間的爭端
共同開發機構與承包商之間的爭端主要是指共同開發機構與承包商之間就海上共同開發協議的解釋和適用問題而產生的爭端。在這類爭端中,共同開發機構有可能是國家,也可能是聯合管理局或聯合管理委員會。因此,這類爭端既可能涉及國際公法問題,也可能涉及國際私法問題。需要指出的是,在不同的海上共同開發實踐中,共同開發機構的作用也不一樣。例如,在1974年日韓共同開發案中,日韓聯合委員會只具有咨詢和協調的功能,缺乏權威性。〔5 〕然而,在1979年馬來西亞和泰國共同開發案中,聯合管理局具有較大權限,成了超國家管理機構。〔6 〕
(三)承包商之間的爭端
承包商之間的爭端主要是指承包商之間就海上共同開發中經營合同的解釋和適用問題而產生的爭端。這類爭端純屬私法性質的爭端,與一般的投資爭端相類似。值得注意的是,有學者認為“承包商之間的爭端”和“共同開發機構與承包商之間的爭端”不是國際法上的爭端,而應當屬于國內法上的爭端。〔7 〕
二、海上共同開發爭端產生的原因
作為一項政治色彩非常濃厚的國際合作行動,〔8 〕海上共同開發在實施過程中可能會由于以下因素而引發爭端:
(一)對有關共同開發協議的解釋和適用存在分歧
一方面,作為妥協折中的產物,包括海上共同開發協議在內的各種國際法律文件,在其解釋和適用中難免會出現歧義和矛盾。〔9 〕另一方面,沿海國在進行海上共同開發的談判中,為了盡快達成共同開發協議,一般只對共同開發的內容作出原則性的規定。這就為各當事國在以后對共同開發協議的不同理解和解釋埋下了隱患。例如,1979年馬來西亞與泰國雖然簽訂了共同開發泰國灣兩國大陸架劃定區域內海床資源的協議,但是兩國圍繞如何組建有關“共同開發的聯合管理局”產生了較大分歧,直到1990年兩國才達成了《馬來西亞政府和泰王國政府關于建立馬來西亞—泰國聯合管理局及其他事項的1990協定》,從而為兩國海上共同開發的實施掃清了障礙。
(二)共同開發協議一方出現單方違約行為
自1958年巴林與沙特阿拉伯簽訂《巴林—沙特阿拉伯邊界協定》、實施海上共同開發以來,共同開發跨界或爭議海域資源的國家實踐已成為一種較為普遍的現象,迄今海上共同開發的國際案例也有近三十例。〔10 〕在這些國際實踐中,共同開發協議一般均規定雙方在共同開發區內的收益分成和責任。例如,在2001年“尼日利亞和圣多美普林西比共同開發案”中,《尼日利亞聯邦共和國與圣多美和普林西比民主共和國共同開發兩國專屬經濟區的石油及其他資源的條約》第3條規定明確規定:“雙方當事國應依據本條約,對開發區內由開發活動所產生的所有收益和責任做如下分配,尼日利亞占60%,圣多美普林西比占40%……除非依據本條約,在開發區內的其他任何開發活動都是被禁止的。”因此,按照上述條約之規定,如果尼日利亞或圣多美普林西比出現單方違約行為,都會引起海上共同開發爭端。
(三)其他因素
例如,在2013年“東帝汶訴澳大利亞仲裁案”中,東帝汶認為,在《特定海上安排條約》的談判過程中,因為澳大利亞不但在東帝汶總理辦公室和東帝汶談判代表下榻的酒店均安裝了竊聽器,而且對東帝汶談判代表行賄和實施敲詐,所以澳大利亞違反了《維也納條約法公約》中的“善意原則”和禁止欺詐和賄賂之原則。〔11 〕因此,東帝汶以此為由在常設國際仲裁法院提起仲裁,并主張《特定海上安排條約》無效。〔12 〕
三、海上共同開發爭端解決的方式
(一)海上共同開發爭端解決的原則
自聯合國成立以來,各國在國際關系中禁止以武力相威脅或使用武力、和平解決國際爭端已成為國際強行法規則。〔13 〕因此,海上共同開發爭端的解決,也應遵循禁止以武力相威脅或使用武力原則、和平解決國際爭端原則。此外,解決海上共同開發爭端的目的,就是為了保障海上共同開發活動的順利實施,所以海上共同開發爭端的解決還應遵循國際合作原則。〔14 〕
(二)海上共同開發爭端解決的方法
《聯合國憲章》第33(1)條規定:“任何爭端之當事國,于爭端之繼續存在足以危及國際和平與安全之維持時,應盡先以談判、調查、調停、和解、公斷、司法解決、區域機關或區域辦法之利用,或各該國自行選擇之其他和平方法,求得解決。”因此,海上共同開發爭端一般也可以依照上述方法加以解決。具體而言,海上共同開發爭端解決的方法主要有:
1.談判與協商
談判與協商是海上共同開發爭端解決使用較多的一種方法,也是各當事國首選的一種方法。〔15 〕例如,在1979年馬來西亞和泰國共同開發案中,《馬來西亞和泰王國為開發泰國灣兩國大陸架劃定區域內海床資源而建立聯合管理局的諒解備忘錄》第7條明確規定:“對在本備忘錄條款的解釋或執行中所產生的分歧或爭端,雙方應通過協商或談判的方式和平解決。”況且,該備忘錄也僅僅規定用談判與協商這一種方法解決爭端。又如,在1993年幾內亞比紹與塞內加爾共同開發案中,《幾內亞比紹共和國和塞內加爾共和國管理和合作協定》也規定,因本協定或國際管理局的協定而產生的爭端,應首先經過直接談判解決。〔16 〕
2.仲裁
仲裁是海上共同開發爭端解決使用較多的一種方法。〔17 〕特別是共同開發機構與承包商之間的爭端,“最常用的解決方式就是仲裁或商事仲裁”。〔18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共同開發機構的國家和承包商的國籍國都是1965年華盛頓《關于解決國家與他國國民之間的投資爭端公約》的締約國,爭端雙方還可以選擇華盛頓“解決投資爭端國際中心”來解決其爭端。在海上共同開發實踐中,如果選擇仲裁的方法,那么海上共同開發協議一般會詳細規定仲裁程序和仲裁庭組成等。
例如,在2013年“東帝汶訴澳大利亞仲裁案”中,東帝汶根據《帝汶海條約》第23條附件B(b)的規定,〔19 〕任命英國最高法院前法官勞倫斯·柯林斯為仲裁員,澳大利亞則任命美國學者邁克爾·萊斯曼為仲裁員,仲裁庭主席則由兩國一致推薦的國際海洋法法庭前法官、意大利米蘭大學教授圖利奧·特里夫斯擔任。〔20 〕2013年12月6日,仲裁庭通過了該案的程序規則,并發布了“程序規則第一號指令”。〔21 〕然而,到2016年10月21日東帝汶和澳大利亞共同致函仲裁庭,雙方表示已同意在2017年1月20日前終止仲裁程序,以執行“調解委員會近來提出的調解方案,而該調解委員會是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第298條和附件五啟動的調解程序成立的”。2017年1月20日,東帝汶再次致函仲裁庭,提出因為2017年1月9日東帝汶外長、澳大利亞外長和調解委員會發表了“三方聯合聲明”,已決定終止《特定海上安排條約》,所以東帝汶就沒有必要繼續進行仲裁;況且,東帝汶認為終止仲裁程序并不損害東帝汶和澳大利亞雙方在該仲裁案中各自堅持的立場。因此,東帝汶決定撤回仲裁申請,并請求仲裁庭終止該仲裁程序。2017年1月23日,澳大利亞也寫信給仲裁庭并明確表示,該仲裁的確沒有必要繼續進行下去,并請求仲裁庭發布撤銷該仲裁案的指令。有鑒于此,仲裁庭于2017年3月20日正式宣布終止該案。〔22 〕雖然2013年“東帝汶訴澳大利亞仲裁案”以雙方撤銷仲裁申請、終止仲裁程序而告終,但是該案的提出及其經過也充分表明仲裁是解決海上共同開發爭端的重要方式之一。
3.國際法院或國際組織
海上共同開發爭端也有通過國際法院或國際組織解決的。例如,在1974年蘇丹與沙特阿拉伯共同開發案中,蘇丹與沙特阿拉伯共同開發協定規定,如當事國不能通過協商解決爭端,則將爭端提交國際法院。〔23 〕又如,在1965年科威特與沙特阿拉伯共同開發案中,《沙特阿拉伯王國-科威特國劃分中立區的協定》第22條明確規定:“一旦因本協定的解釋或適用,或者權利義務而產生爭端,締約國雙方應當尋求友好方式解決爭端,其中包括尋求阿拉伯聯盟解決爭端。如果證明上述方式無法解決爭端,應將爭端提交到國際法院。締約國雙方應當就此接受國際法院強制管轄。如果一締約國反對另一締約國采取的某一行動,反對的一方可請求國際法院采取臨時措施以中止對方當事國采取的行動,或者允許對方當事國的行動繼續直到國際法院作出最終決定。如果任一締約國不遵守對其不利的判決,另一締約國將免除本協定所規定的義務。”
在國際實踐中,也有把有關爭端提交給國際法院解決的案例。例如,2013年12月17日東帝汶根據《國際法院規約》第36條第2款 〔24 〕之規定,就“有關被澳大利亞情報部門沒收的屬于東帝汶或東帝汶有權基于國際法加以保護的文件、數據和其他資料”在國際法院向澳大利亞提起訴訟。〔25 〕東帝汶在訴訟中指出,澳大利亞情報部門根據所謂的《1979年澳大利亞安全情報組織法》第25條之規定,沒收了東帝汶設在澳大利亞首都轄區納內巴達的法律顧問辦公室內的文件、數據和其他資料,而這些文件、數據和資料是與2013年“東帝汶訴澳大利亞仲裁案”有關的。此外,東帝汶還請求國際法院院長行使《國際法院規則》第74條第4款賦予的權力,〔26 〕頒布如下臨時措施:澳大利亞應立即將其沒收的材料、數據和其他資料封存并移交給國際法院;澳大利亞應立即將啟封或傳遞過的文件、資料及其經手人列出清單,且不管經手人是否在澳大利亞任何機構或第三國的機構任職,都要對經手人的身份和職責進行核實并記錄在該清單中,該清單完成后交給東帝汶和國際法院;澳大利亞應在五天內將其沒有的文件、數據和其他資料及其復印件列出清單,并交給東帝汶和國際法院;澳大利亞應保證不再對東帝汶與其法律顧問之間的交流進行竊聽,不管這種交流是在澳大利亞或者東帝汶。〔27 〕經過一年多的法庭審查,國際法院在審理了東帝汶政府和澳大利亞政府的書面答辯并聽取了雙方的口頭答辯后,于2015年4月22日全體法官一致決定:澳大利亞歸還2013年12月3日所沒收的文件、數據及其他資料,當事方在移交完成后通知國際法院具體的移交時間。〔28 〕2015年6月2日,東帝汶致函國際法院,表示澳大利亞政府已于2015年5月12日歸還了其沒收的文件、數據和其他資料,東帝汶在國際法院起訴澳大利亞的目標已成功實現,澳大利亞政府也已間接承認其行為侵犯了東帝汶的主權權利。因此,東帝汶希望國際法院終止該案的訴訟程序。對此,澳大利亞政府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在這種情況下,2015年6月11日國際法院院長正式決定終止該案的訴訟程序,并把該案直接移出案件審理清單。〔29 〕
4.調解委員會
有些共同開發協定規定以調解方式解決海上共同開發爭端。〔30 〕例如,在1981年冰島與挪威共同開發案中,《關于冰島和揚馬延島之間的大陸架協定》第9條規定:“若一國認為第5條和第6條所規定的安全措施和環境保護有關的規定不能對第2條所劃區域內的勘探和生產活動提供足夠的保護,雙方應協商……若雙方在磋商中未達成一致,相關問題應該提交至由三人組成的調解委員會。在調解委員會給出建議之前,雙方在沒有重大理由的情況下不應著手或繼續相關的開發。調解委員會主席由兩國共同任命,調解委員會另外兩名委員則分別由兩國單獨任命。”
值得注意的是,在上述常設國際仲裁法院審理2013年“東帝汶訴澳大利亞仲裁案”的過程中,東帝汶和澳大利亞還利用了調解方法。2014年4月11日,東帝汶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第298條和附件五之規定,啟動了針對澳大利亞的強制調解程序,〔31 〕并組建了調解委員會。調解委員會由五人組成:詹森大使、巴肯博士(由澳大利亞任命)、克洛瑪法官(由東帝汶任命)、麥克雷教授(由澳大利亞任命)以及沃爾夫諾姆法官(由東帝汶任命)。其中,詹森大使經雙方推舉擔任調解委員會主席。東帝汶認為,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帝汶海油氣區中絕大部分區域位于東帝汶海洋權益區內,因而請求調解委員會就東帝汶與澳大利亞的海洋劃界問題進行強制調解。2016年7月28日,調解委員會在荷蘭海牙開會,商討有關的程序規則。然而,2016年8月12日澳大利亞就調解委員會的管轄權提出了抗辯。2016年9月19日,調解委員會作出裁決,斷定“該調解委員會有權對東帝汶于2016年4月11日《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附件五第二部分的規定發起調解之通告》指定的相關事項進行強制調解;況且,沒有任何可以接受的證據或禮讓規則,能夠排除該調解委員會繼續進行這種強制調解程序.此外,《聯合國海洋法公約》附件五第7條規定的12個月期限,應從本裁決宣布之日起算”。〔32 〕
5.特殊的方法
有關共同開發協定還對海上共同開發爭端規定了較為特殊的解決方法。〔33 〕例如,在2001年尼日利亞和圣多美普林西比共同開發案中,《尼日利亞聯邦共和國與圣多美和普林西比民主共和國共同開發兩國專屬經濟區的石油及其他資源的條約》第48條“聯合管理局或聯合管理委員會工作中產生的爭端的解決”規定:“考慮到本條約的目的和宗旨,第3條中所設立的原則以及雙方當事國友好的兄弟關系的精神,本條約的實施引起的任何爭端應由董事會解決。董事會不能解決的爭端,如果其會繼續影響或有可能影響本條約實際的或未來的實施,該爭端應提交聯合管理委員會。聯合管理委員會應盡一切努力,本著折中的精神,在不損害雙方當事國地位的前提下,解決爭端。依據第2款提交至聯合管理委員會的爭端,若在收到后12個月內,或者在國家元首決定的其他期限內,沒有得到解決,聯合管理委員會或任何當事方都可以將爭端提交至國家元首,請求其作出決定。”值得注意的是,在這種情況下不能將該爭端提交給獨立的第三方來解決。
6.綜合的方法
有些共同開發協定明確規定可以利用談判與協商、仲裁、國際法院或國際組織等多種、綜合的方法,來解決海上共同開發爭端。例如,在1965年科威特與沙特阿拉伯共同開發案中,《沙特阿拉伯王國-科威特國劃分中立區的協定》第22條規定,首先利用包括阿拉伯聯盟在內的友好方式解決爭端;如果仍然無法解決爭端,則將爭端提交國際法院。又如,在1974年日本與韓國共同開發東海大陸架案中,《日本和大韓民國關于共同開發鄰接兩國的大陸架南部的協定》第26條明確要求,雙方有關本協定解釋和執行的爭端,首先應通過外交途徑解決;如果通過外交途徑不能解決,則把該爭端提交給由雙方組成的仲裁委員會解決。此外,在1993年幾內亞比紹與塞內加爾共同開發案中,《幾內亞比紹共和國和塞內加爾共和國管理和合作協定》第9條也規定:“因本協定或國際管理局的協定而產生的爭端,應首先經過直接談判解決;如在6個月內仍不能解決,則可訴諸仲裁庭或國際法院。”
7.國內法院
海上共同開發活動中承包商之間的爭端,也可以由國內法院來解決。因為承包商之間是平等的商事主體關系,所以在許多情況下承包商也會采取訴訟的方式,將其爭端提交對海上共同開發區有管轄權的國內法院或任一承包商所屬國法院來裁判。〔34 〕
四、中國的選擇
眾所周知,早在20世紀70年代中國政府就提出“主權屬我、擱置爭議、共同開發”原則,以解決中國與周邊國家之間的島嶼主權與海域劃界爭端。〔35 〕雖然三十多年過去了,迄今仍然沒有一件中國與周邊國家進行海上共同開發的成功案例;但是隨著中國與周邊國家關系的改善,特別是2015年11月《中越聯合聲明》強調:“雙方將穩步推進北部灣灣口外海域劃界談判并積極推進該海域的共同開發,同意加大灣口外海域工作組談判力度,繼續推進海上共同開發磋商工作組工作,加強低敏感領域合作”;〔36 〕2016年9月“第19次中國—東盟領導人會議暨中國—東盟建立對話關系25周年紀念峰會”召開后,中國與東盟的關系又得到了進一步發展;〔37 〕因此,海上共同開發有可能成為未來中國對外合作關系中的重要內容之一。縱觀現有的海上共同開發實踐,盡管沒有被普遍接受的強制性的爭端解決條款,〔38 〕但是上述海上共同開發協議對爭端解決程序的規定以及具體的爭端解決方法,仍然對中國有較大的啟示,也有利于中國選擇適當的爭端解決方法。
(一)政治與外交的方法是首選
一方面,和平解決國際爭端的方法分為兩類:政治與外交的方法,法律的方法。許多共同開發協議均規定用政治與外交的方法解決海上共同開發爭端,特別是1979年馬來西亞和泰國共同開發案僅僅規定運用政治與外交的方法解決其爭端。另一方面,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一貫注重通過政治與外交的方法解決國際爭端,并且還運用政治與外交的方法成功地解決了香港和澳門問題、與12個陸地鄰國劃定了邊界線、與越南簽訂了《中越北部灣劃界協定》等。〔39 〕
(二)仲裁的方法不能完全排斥
首先,如前所述,不少海上共同開發協議都規定了以仲裁的方法解決其爭端。其次,海上共同開發中“共同開發機構與承包商之間的爭端”以及“承包商之間的爭端”,大多數屬于商事爭端,政治敏感度比較低,用仲裁的方法解決符合國際潮流。最后,在我國涉外民商事領域,以仲裁的方法解決國際爭端的實踐有很多,也積累了較為豐富的經驗。特別是2011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對外合作開采海洋石油資源條例》第24條規定:“在合作開采海洋石油資源活動中,外國企業和中國企業間發生的爭執,應當通過友好協商解決。通過協商不能解決的,由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機構進行調解、仲裁,也可以由合同雙方協議在其他仲裁機構仲裁。”因此,今后中國政府與周邊國家在進行海上共同開發協議的談判中,不應當完全排斥運用仲裁的方法解決海上共同開發爭端。
(三)利用國際司法機構的裁判方法宜慎重
一方面,中國對國際司法機構的強制管轄權一直持謹慎的態度,至今中國尚未接受國際法院的強制管轄權。特別是在2006年8月中國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第298條的規定向聯合國秘書長提交聲明,該聲明稱:“關于《公約》第298條第1款(a)、(b)和(c)項所述的任何爭端,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不接受《公約》第十五部分第二節規定的任何國際司法或仲裁管轄。”換言之,對于涉及海域劃界、歷史性海灣或所有權、軍事和執法活動以及安理會執行《聯合國憲章》所賦予的職務等爭端,中國政府不接受《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第十五部分第二節下的任何強制爭端解決程序。另一方面,其他國家對把海上共同開發爭端交由國際法院裁決也有所保留。例如,2002年3月澳大利亞就“該國對國際法院強制管轄權的保留問題”重新發表了聲明,完全排除了國際法院對澳大利亞在“任何與海洋劃界,包括領海、專屬經濟區和大陸架相關的爭端;或者在前述劃界爭議區域的開發問題相關的爭端”的司法管轄權。〔40 〕此外,利用國際法院裁判的方法解決海上共同開發爭端,可能會耗時較長,也不利于海上共同開發活動的推進。因此,中國對利用國際司法機構的裁判方法來解決海上共同開發爭端持一種慎重的態度,是較為可取的。
(四)重視運用綜合的方法來解決爭端
如上所述,有些海上共同開發協定明確規定可以運用綜合的方法,來解決海上共同開發爭端。因此,中國政府在將來與周邊國家進行海上共同開發協定的談判中,也可以規定不同的解決爭端方法。例如,針對海上共同開發活動中有關“當事國之間的爭端”,可以選擇談判與協商的方法;對于海上共同開發中“共同開發機構與承包商之間的爭端”以及“承包商之間的爭端”,則可以選擇仲裁的方法或交由調解委員會來解決。這種選擇性的安排,既保持了一定的政策靈活性,也容易被其他周邊國家所接受。
(五)做好用法律方法解決爭端的心理準備
隨著全球性問題的凸顯、多極化趨勢的增強,世界各國日益重視利用國際法規則來緩和矛盾、解決爭端。〔41 〕在國際交往中遵循國際法規則,成了國際社會的客觀要求和自覺追求,也是衡量一個國家軟實力和影響力的重要指標。〔42 〕誠如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2014年中、印、緬三國共同舉辦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發表60周年紀念大會”上明確指出的:“應該共同推動國際關系法治化,推動各方在國際關系中遵守國際法和公認的國際關系基本原則,用統一適用的規則來明是非、促和平、謀發展……在國際社會中,法律應該是共同的準繩……應該共同維護國際法和國際秩序的權威性和嚴肅性,各國都應該依法行使權利。” 〔43 〕況且,國際爭端法律化的趨勢日益凸顯,各國也會更多地利用國際法方法來維護本國的權益。因此,我們應做好運用法律方法來解決包括海上共同開發爭端在內的各類國際爭端的心理準備,加緊國際法人才的培養,從而為促進世界和平與發展、維護我國的國家權益作出更大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