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董男
(安徽中醫藥大學中醫學院醫史文獻教研室,合肥 230038)
雷豐(1833-1888)字松存,號少逸,浙江三衢(今浙江省衢州市)人,其代表作為《時病論》,臨證中注重時令節氣,區分伏氣新感,提出依時分病、知時論證、辨體論治、以法統方,治溫重視宣達透邪、顧護津液[1]。雷豐認為:“時病者,乃感四時六氣為病之證也?!盵2](《時病論·凡例》)他將時病分為新感、伏氣兩大類,對伏氣病的治療強調辨明伏氣性質,給邪出路,注重里證,攻邪的同時兼顧扶正。對新感病的治療注意區分輕重淺深、兼夾邪氣,針對時令、因機、癥狀、體質等擬定治法?,F就《時病論》對外感伏氣病和新感病的治法特點試述如下。
雷豐認為,伏氣病為虛處伏邪,內因體虛,外因感邪,其發病有3種形式:新感外邪引動伏邪;邪氣潛伏后性質轉變、重陰必陽,得時而發;伏邪得虛而發[1]??紤]到伏氣病臨床證候病性復雜、多見里證、傳變迅速、趁虛而發等特點,指出:“凡治時病者,新邪伏氣,切要分明,庶不至千里毫厘之失。”(《時病論·卷之八·冬溫》)雷豐強調從“標本”二字論治,首先針對病因辨明伏氣性質[3],針對病機特點以里證為本、表證為標,基本治療原則是給邪出路,同時兼顧扶正。
1.1 辨明性質 雷豐指出,伏氣病常由新感外邪引發,容易出現多種邪氣夾雜、表里病性不符等特點[4]。因而,臨床對于伏氣病的辨治頗為復雜,若伏氣性質辨別不清,治法選用不當,容易延誤病情[5]。
例如論及春季溫病時,雷豐指出:“是病表無寒風,所以忌乎辛散,若誤散之,則變證蜂起矣。”(《時病論·卷之一·溫病》)卷之一“春溫過汗變癥”案中,章某患春溫之病,前醫未辨清患者體內有伏熱,但見外寒表證,便用荊芥、防風、羌活、獨活等辛溫解表藥,雖然服藥1劑得汗之后熱退,但再服2劑又助長內熱,導致過汗化燥,苦寒遏其邪熱,于是病情加重,出現身熱如火、大渴飲冷、其勢如狂的臨床表現。雷豐嘗試從邪入心包、肝風內動治之,急以祛熱宣竅法,加羚羊、鉤藤。服1劑,瘛疭稍定,神識亦清,守舊法,除去至寶丹、石菖蒲,加入沙參、鮮生地黃,補津液,3劑而安。
1.2 注重里證 雷豐認為,伏氣病病機特點是里證為本、表證為標,所以治療重點在里證[6]。例如春季溫毒,初期治療便要用清熱解毒之法方能奏效。又如秋季的各種瘧疾,治療時應當依據辨證結果,采用清暑、化濕、理氣、化痰、消食等法,鏟除伏邪盤踞之根,利于伏邪外達和正氣恢復。再如冬季痰嗽,雖由新感微寒引發,治療之時仍以燥濕化痰治療里證為主[7]。
雷豐還指出,如果伏氣病表現出的里證性質相同,即使新感外邪不同,也可采用相同的治法。他舉春溫、風溫為例,兩種病證“新感之邪雖殊,伏藏之氣則一。是故種種變證,可同一治”(《時病論·卷之一·風溫》)。
1.3 給邪出路 伏氣發病之時,無論是被新感外邪引動,還是伏邪自發于內,皆是自內向外發作。治療時當因勢利導,給伏氣以出路。若誤用收斂、補固之法,則會閉門留寇;若祛邪藥力不足,則伏邪之根難盡。例如卷之五“截瘧太早變成腫脹”案,原是暑瘧挾濕之證,伏邪本有外達的趨勢,因誤用截法,阻伏邪出路,結果體內伏藏之暑邪不得表散,濕邪不能下行,濕熱交阻于中,氣機郁滯而成腫脹[8]。
不同時令的不同疾病,其邪伏部位也不同,雷豐亦有針對性地選用方藥,總的治療原則是因勢利導,就近驅邪,給邪以出路,在治療過程中注意時令氣候、患者體質、兼夾證候、輕重表里等[9]。1)考慮時令氣候:立秋以后、秋分以前,先傷于濕,濕氣內踞于脾,釀久成痰,痰襲于肺,氣分壅塞,治節無權,若患者冬天稍感寒氣,初客皮毛,漸入于肺,肺氣上逆,則潛伏之濕痰,隨氣而逆,遂成痰嗽之病,理當治脾為主,滲濕化痰為佐,宜以加味二陳法治之。秋分之后,先傷于燥,燥氣內侵于肺,當時未發,交閉藏之令發為干咳,當用溫潤辛金法治之,如胸脅痛加旋覆花、橘絡,咳逆艱難再加松子、款冬花,咳劇吐紅為燥氣化火用清金寧絡法,咳逆氣短、甚則有汗、咽喉干燥用金水相生法。2)細查患者體質:如風溫發于春季厥陰風木行令之時、少陰君火初交之際,由冬令受寒,當時未發,腎虛之體其氣伏藏于少陰,勞苦之人伏藏于肌腠,至春時感受風邪,觸動伏氣而發,用辛涼解表法,諸變證如舌絳苔黃、神昏譫語、手足瘛疭等,仿春溫變證之法治之。再如洞泄若因春傷于風,風邪留連肝木,郁而克土,倉廩不藏而成,用培中瀉木法加蒼術、澤瀉治之。若因腎虛失閉藏之職,伏邪乘虛而深陷此處者,宜補火生土法加煨葛根、荷葉治之。屬脾虛者,不宜偏利。屬濕勝者,不宜偏補,當審其虛實而分治之。3)注意兼夾證候:夏令傷于暑邪,微者舍于營,復感秋氣涼風,與衛并居,則暑與風涼合邪,遂成痎瘧,治宜清營捍瘧法治之,如渴甚者,麥冬、花粉佐之。4)辨其輕重表里:如瘴瘧初起邪郁于氣分,甚則血瘀于心,涎聚于脾,先宜宣竅導痰法,探吐其痰,然后辨其輕重表里,輕者在表,用芳香化濁法加草果、檳榔,重者在里,用和解兼攻法。
1.4 兼顧扶正 許多伏氣病由于邪氣內伏日久,起病就有正氣虧耗的臨床表現,因此在祛邪外出的同時,還必須固護正氣;還有的伏氣病,因病程日久轉為虛證,更應該用扶正祛邪之法[10]。例如,伏氣溫病未發病時,已因為內熱而耗損津液,所以雷豐指出:“凡有一切溫熱,總宜刻刻顧其津液,在陰虛者,更兼滋補為要耳”。(《時病論·卷之一·風溫》)
從邪正關系來看,雷豐指出:“初起多實,宜以祛邪為先;患久多虛,宜以養正為主?!保ā稌r病論·卷之五·暑瘧》)如對伏氣溫病,初起無汗者,雷豐立清涼透邪法;有汗者,用清熱保津法;熱在三焦者,用清涼蕩熱法;熱在胃腑,用潤下救津法;溫熱不解,劫液動風者,用卻熱息風法等,總不離乎清熱、養陰二法,當清則清,當補則補。
同時,雷豐指出祛邪莫傷正,補正莫留邪。如老年虛損病證為風邪所客者,“散風益虛其正,補正必關其邪;”“思散邪而不損正者,如參蘇飲、補中益氣之類”;(《時病論·附論·夾證兼證論》)“風邪甚者,又當先散其風,風邪一解,再補其損可也”,祛邪之后再行補益之法。又如,卷之五“產后三瘧久纏”案,雷豐的治法是選瘧疾未發之日,邪氣較弱,用陰陽雙補之法,大補奇經八脈,使正氣充足復故,正勝而邪氣自退。
總之,雷豐重視伏氣病,在繼承前人觀點的基礎上對伏氣理論又有新的認識,系統闡述了伏氣發病規律和治則治法,留下了較多的臨床醫案供后人借鑒。
雷豐在《時病論·卷之二·春傷于風大意》中指出:“所傷之新邪,感之即病,與不即病之伏氣,相去天淵,當細辨之”。
對于各季新感之邪,雷豐主要是區分輕重淺深和辨別兼夾邪氣,采用針對時令、因機、癥狀、體質的治法[11]。如雷豐對寒濕和濕熱的治療,考慮到疾病性質和患者體質,指出:“須知寒濕之病,患于陽虛寒體者為多,辛熱燥濕之法,未嘗不為吻合。濕熱之證,患于陰虛火體者為多,此法又宜酌用耳。貿貿者,不別病之寒濕、熱濕,體之陰虛、陽虛,一遇濕病概投通利之方,若此鹵莽,未有不誤人者也”。(《時病論·卷之六·寒濕》)
2.1 辨明病證立法 需區分同一季節多種不同病證,針對不同病證擬定治療常法[12]。如卷之二“春傷于風大意”中,春季“厥陰行令,風木司權之候”,風邪之為病,有輕重之分,輕則曰冒,重則曰傷,又重則曰中,“當分輕重淺深而治之”,冒風和傷風分別采用微辛輕解法、解肌散表法,中風依《金匱要略》分為4種,分別采用順氣搜風法、活血祛風法、宣竅導痰法等治療[13]?!帮L為六氣之領袖,能統諸氣”,治風之外當區分其兼夾邪氣,“如當春尚有余寒,則風中遂夾寒氣,有感之者是為風寒;其或天氣暴熱,則風中遂夾熱氣,有感之者是為風熱;其或春雨連綿,地中潮濕上泛,則風中遂夾濕氣,有感之者是為風濕”,分別采用辛溫解表法、辛涼解表法、清熱保津法、兩解太陽法等治療。此外還有一類“春應溫而反寒,非其時而有其氣,有患寒熱如傷寒者,是為寒疫”,治法“與傷寒相去不遠”。
2.2 針對因機治療 同一病證可能有多種病因病機,需針對因機治療[14]。如卷之四霍亂之證,在夏秋為多,得之于風、寒、暑、熱,飲食生冷之邪,正不能堪,一任邪之揮霍擾亂;“其風甚者,則頭痛寒熱。寒甚者,則轉筋厥冷。暑甚者,則大渴引飲。邪在上焦則吐多,下焦則瀉多,中焦則吐瀉俱甚”,總宜治亂保安法加減主之;“風甚加蘇葉、橘紅,寒甚加草蔻、木瓜,暑甚加蘆根、竹茹,吐多加黃連、干姜,瀉多加葛根、荷葉”;如果出現危證,“吐瀉不已,損傷中焦之氣,以致陰陽間隔,手足厥冷,脈微欲絕,不多飲水者,無分風、寒、暑、熱,急以挽正回陽法救之”,各隨其證加減治之。再如,卷之六秋季傷濕一病,根據病因病機可分為表里2種:傷于表者,“因于居濕涉水,雨露沾衣,其濕從外而受,束于軀殼”;傷于里者,“因于喜飲茶酒,多食瓜果,其濕從內而生,踞于脾臟”。李時珍指出“凡風藥可以勝濕,利小便可以引濕,為治表里濕邪之則也”,雷豐依此思路,認為“治表濕宜辛散太陽法減去桂、豉,加之蒼、樸,俾其在表之濕,從微汗而解也。治里濕宜通利州都法,俾其在里之濕,從小便而去也”,傷濕之證,務宜分表里而治之。
2.3 細分兼夾之證 一病一證之中,也需細致區分其兼夾變化之證[15]。如卷之四夏季暑溫一證,其初病邪在上焦氣分,身熱有汗,或口渴,或咳嗽,當用清涼滌暑法加杏仁、栝蔞殼治之。此證又可根據兼夾情況和病機變化,區別為夾冒寒邪、兼有濕邪、胃中有熱和傷于陰者4類:汗少而有微寒,或有頭痛者,宜透肌膚之冒,于清涼滌暑法內去扁豆、西瓜翠衣,加藿香、香薷,其加減法與陰暑相似;口不渴乃兼濕,仍用此法,加薏苡仁、半夏治之;如舌苔黃燥,渴欲喜飲,宜清胃家之熱,用涼解里熱法治之;舌苔光絳者傷于陰也,宜用清熱保津法加西洋參、北沙參、元參治之。雷豐指出:“總當細究其因,或夾冒,或夾濕,或胃熱,或陰傷,按證而分治之,未有不向愈者”。
2.4 考慮體質因素 治療新感疾病,還需考慮患者的體質因素。如卷之四暑瘵一病,當清暑熱以保肺,清絡熱以止血,但針對體質不同的患者,治法也需相應改變?!叭绯跗痼w實者,宜以清宣金臟法加枯芩、黑梔治之。體弱者,宜以卻暑調元法去石膏、半夏、粳米,加鮮地、鮮斛、鮮藕節治之”“倘蹉跎失治,傷及真陰,遂難療矣”。
2.5 注意病勢發展 雷豐指出,在治療新感病時,需時刻觀察疾病病勢的變化,防其加重。如卷之二冒風證,乃“風邪冒于皮毛,而未傳經入里也”,宜微辛輕解法,此時“風邪初冒皮毛,其證輕而且淺,不難數服而瘥”,病證較輕,但如果不能及時治療,“邪由皮毛而入于肺,經年累月,病機日深,變成癆怯”,則為“難治之疾”。再如,卷之四冒暑一證,“暑熱之邪,初冒于肌表者,即有頭暈、寒熱、汗出、咳嗽等證,宜以清涼滌暑法加杏仁、蔞殼治之”“其證雖較傷暑為輕,然失治入里,此又不可以不知也”“冒暑之證,雖謂為輕,亦必須防微杜漸耳”。雷豐特別強調了治療新感疾病“防微杜漸”的重要性。而一旦病邪入里變重,當及時調整治療方案,如冒濕之病,宜用宣疏表濕法取其微汗,使其濕邪還表而解,毋使其由表而入于里,但如果出現了脘中痞悶、微熱汗少、小便短赤等癥狀,表明濕邪已入于里,則需改用通利州都法。
雷豐所論以時病為主,多為季節性常見、多發病,或為瘟疫的小規模流行[16]。雷豐強調祛邪外出、保護正氣,多用清熱解毒、養陰保津及健脾化濕、清解少陽等法,注重調暢氣機,因時因人辨證用藥[17]。
對于新感病證,雷豐指出:“所傷之新邪,感之即病,與不即病之伏氣,相去天淵,當細辨之?!保ā稌r病論·卷之二·春傷于風大意》)雷豐主要是區分輕重淺深和辨別兼夾邪氣,分辨不同病證,針對病因病機進行治療,擬方用藥時需考慮到患者的體質狀況、兼夾證候等,需時時關注病勢發展,否則容易失治入里。
雷豐論述的伏邪發病與前代醫家相比,并不局限于伏寒之溫病,而是全面涉及了伏風、伏暑、伏濕、伏燥、伏熱等諸種邪氣,對六淫伏氣致病規律探討較為深入,對臨床同病異治的鑒別診斷也具有一定價值[1]。對新感病證的治療,則充分考慮了時令氣候、病因病機、病證兼夾、患者體質、病程病勢等因素。雷豐對伏氣病和新感病治法的研究,對今天臨床治療外感熱病仍有一定參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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