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幸福的人

積雪草

住在舊家的時候，每天清晨都有一群人在下沉廣場打太極拳，老者居多，年輕人較少。在仙風道骨、衣袂飄飄的老者中，有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最惹人注目，她嬌小、靈活、柔軟，而且極度熱心，但凡有誰不會，或動作不準確，她都會舍得功夫耐心相教，怎么看都看不出是“奔八”的人了。

別人每次說起她，都會帶有憐憫和同情的口吻，有時候聽到別人說起她，我也會駐足聽一會兒：“你說梅老師啊？她可真可憐，老伴去世的早，她一個人把三個孩子拉扯大，那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可是那三個孩子簡直跟白眼狼一個德性，三個都去了國外，沒有一個人肯留下來陪她。聽說老大去了美國，老二去了日本，老三不知道去了德國還是非洲，剩下她一個人，天天不是打太極拳就是看書，感冒了、生病了，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一個人躺在床上發呆，真可憐啊！”

梅老師其實是一所大學里的教授，是南方人落根在北方，大家習慣稱她梅老師。別人嘴里可憐兮兮的人卻并未見得半分可憐模樣，她爽朗、熱情、喜歡打太極拳，有時候也跳廣場舞，最讓她瘋狂的是京劇，唱起來也是一板一眼，倒也有聲有韻。有時候還會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失蹤大半個月，去鄉下或別的地方小住一段時間，大家還以為她發生了意外，或有了三長兩短，她卻出其不意地出現在你面前，讓你驚喜和抓狂。

她一個人生活得非常有規律，三餐從來不應付，小事從來不怕麻煩，去超市購物，去菜場買菜，去銀行取錢，手機微信玩得比年輕人都溜，和年輕人一樣，樣樣都在行。

有一次在路上遇到她，我問她：“一個人生活，不覺得孤獨嗎？有沒有想過去國外跟兒子一起生活？”她想了想說：“孤獨、寂寞，肯定都有，這是每一個正常人都有的正常情緒，特別是生病的時候，這種感覺特別明顯，被放大無數倍，讓人心慌。可是我真的不想去跟兒子們一起生活，他們有他們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我的快樂必須自己給予自己，不能寄托在孩子們的身上。”

我又問了她一個很虛無的問題：“您幸福嗎？”她笑，說：“當然幸福，我有給予自己幸福的能力。每一次想到孩子們都很有出息，都在干大事，我就覺得很安心，很幸福。”

看著這個“奔八”的老人，滿頭的白發，眼角深深的皺紋，卻是精神矍鑠飽滿，每一絲銀發都閃著銀光，每一條皺紋都藏著笑意。打動我的，是她的從容，是她對生活的理解和領悟，是她的那句：“我有給予自己幸福的能力，我的快樂必須自己給予自己。”

面對生活時，我也曾慌張、焦慮、手足無措過，不知道幸福和快樂的滋味。構筑強大的內心世界，必需放棄向外求的擴張，轉而跟自己要。多讀書，從經典論中找尋自己的精神養分；靜坐冥想，修心養性，反觀自照，會讓沾滿塵埃的心清靜和安寧。這種時候，人生會發生不一樣的改變，哪怕和原來一樣簡單的飯菜，也會吃出不一樣的滋味。

愛自己，從能給予自己幸福和快樂開始；愛別人，從愛自己開始。否則，所謂的幸福和快樂，都是空話。